吃完饭,吕辞拿了碗筷去洗碗池边清洗,顾徐行想帮忙,奈何自己除了瞎,还不知道哪儿是哪儿,只能干在门槛坐着。
听着洗碗池那边传来的水声,顾徐行觉得百无聊赖,好奇问道:“吕辞,你眼睛看不到,你爹也不在家,你平常怎么判断时间的?”
吕辞说:“我家隔壁院子里住着十几个乞丐,他们每天卯时起来出去讨饭,中午午时回来睡觉,到下午酉时再出去讨饭,晚上亥时赶回来。每次他们出去或回来都会唱歌,稍微留意一下我就知道时辰了。”
顾徐行心想这法子倒是聪明得紧。
下午的时候,吕辞给顾徐行熬药,半天没人说话的顾徐行闻着药味寻了过去。
灶房里,吕辞搬起竹凳摇着蒲扇坐在药炉前,不时挥手嗅一下药炉里的药香,她自小在父亲的熏陶下,对药理知识掌握也十分娴熟,知道药汤熬到什么地步才算大成。
不远处倚在灶房门口的顾徐行鼻子嗅来嗅去,虽然暂时处于失明状态,但桃花眼仍像珍珠一般剔透漂亮,他忽闪着睫毛轻轻问:“吕辞,我最怕喝药了,尤其是苦药,你会给我加糖的,对不对?”
吕辞抓着蒲扇,动作稍稍放缓,鼻尖嗅着浓郁的药香,心里有些为难,又不敢回头,声音软软糯糯的,张口便支吾着说:“嗯……今天的药我给你加糖……”
“那我就放心了,我信你。”
顾徐行话说得漂亮,明知她看不到,却还是轻轻笑着,清澈的眸中满是笑意,苍白的脸孔增添了几分生动。
吕辞脸颊红得发烫,她可不擅长说谎,于是当把熬好的药汤给顾徐行端过去时,粉扑扑的俏脸就不大愿意面对他。
顾徐行喝了一口药,脸皮瞬间变形,心里止不住骂娘,硬头皮喝了两口,便吧唧着舌头说:“吕辞,你刚才放糖多了吧,甜过头了。”
吕辞疑惑道:“甜的?”
顾徐行昂了声,胳膊一抬,把药碗给她递过去:“不信你尝尝。”
吕辞听着顾徐行煞有介事地嗒着嘴巴,好像喝了琼浆玉露似的,便疑惑地接过碗去,轻咂一口,一张俏丽的脸蛋瞬间扭曲起来,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西施眨眼变东施。
“顾徐行你骗人!”吕辞满脸通红,像观音座下偷了酒喝的玉女。
“你不是也骗我啦,你这药是我喝过最苦的了。”顾徐行争辩。
姑娘自知理亏,小声道:“我爹说了,良药苦口,你要想快点好,就得捏着鼻子喝光。”
顾徐行无奈,只得重新把那碗药接过来,吸了几口气,像给押着上刑场砍头一样,一闭气,咕咚把药都灌进了嘴里。
“堂堂大端,奸佞专权,开河造驿馆,惹红军万千。官法滥,刑法重,黎民怨。人吃人,钞买钞,何曾见?贼做官,官做贼,混愚贤。直教那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呜呼,哀哉可怜!”
酉时的时候,隔壁院子里稀稀拉拉走出一拨人,皆是衣衫褴褛的叫花子,有几人腰上挂着布袋子。
叫花子们一边走一边唱:“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
这首歌谣在端朝已经流传了数年,顾徐行不知道如此大逆不道的歌谣是如何在民间流传起来的,传到现在,就算是北海郡里那些黄毛小儿也都朗朗上口。
等叫花子们走远,吕辞拄着手杖出来,脖子挂着布袋,问顾徐行:“去集市买菜,你要去吗?”
顾徐行正想着在院里待到快要闲出个鸟儿来了,一听要出去,满口就应下来:“当然去,老在家闲着不得憋出病来。”
姑娘扑哧一笑,她自幼与父亲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碧蹄馆相依为命,世代居住在此的几千碧蹄馆百姓勉强都认得,像顾徐行这般年纪的青壮男子更好辨认,可没一个像顾徐行这样有趣,言行没有乡野村夫那般粗俗却自然而然带着股匪气。
吕辞拄着手杖在前面领路,手杖并不怎么点地,她凭着记忆娴熟走在小道上,顾徐行在后面揪着她衣裳,没由来生出一股羞耻感。
路上传来稀稀拉拉的几声叫卖,大抵是卖菜或果子,两人一路也并未撞到什么人,出来买菜的人似乎不多。
顾徐行隐约听到吕辞叹了口气,轻轻问道:“心情不好吗?”
吕辞有些难受道:“碧蹄馆仅余的五个捕快今天又走了人,西饼茶坊的孙妈妈陪着出嫁闺女去上京朝歌了,卖水果的刘叔今早也走了,菜价又涨了十文钱,老爹酒馆关门后,门口的吊兰也没人分盆了,碧蹄馆的人要走光了。”
大端建国伊始,碧蹄馆共有百姓二十余万。两百年间,定居在此的二十万劳工走的走、死的死,现在仅剩寥寥几千人。而北海郡悍匪王保保、北元慕容皇图,指不定何日就会举兵打来,打算收拾包袱南下的百姓便更多了。
顾徐行说:“天底下哪有不散的筵席呢。”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吕辞一路上闷闷地,顾徐行想说几个玩笑逗逗她,想了想还是没开口。
走过一座菜摊,卖菜的老妪有气无力吆喝着叫卖,吕辞拉着顾徐行过去买菜。
老妪认得眼前的姑娘,慈祥地笑起来:“阿辞来买菜了啊,今天刚从地里挖的土豆,我帮你挑几个大的,给你算便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