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徐行默然,独自呆在房间里,过一会儿,尝试着下床,他摸索到床下的一双靴子,手感摸着应该是自己那双,并且带着淡淡皂荚香气,是被人洗过的。
顾徐行蒙着眼睛把靴子穿好,扶床沿下了地,勉强能一瘸一崴地走上几步,便一路蹦跳往刚才声音消失的方向过去。
路上看不见,顾徐行被拦路的桌案绊了一脚,咣当摔在地上,一手端着饭菜进来的姑娘听见声音,赶紧把饭搁在桌上,再抬脚就踢到了顾徐行的身子,忙俯身把他扶起来。
顾徐行有些尴尬解释:“抱歉,我没想乱跑的,就想到门口晒晒太阳,没想到弄得这么糟糕。”
姑娘给他拍打了一下衣服的灰土,然后扶着顾徐行一小步一小步往门边挪,让他坐稳在门槛上了,才道:“这几天你就拿着我的手杖吧,免得我不在时你又要磕着了。”
“那你怎么办?”
“院子里的路我都熟记在心了,没有手杖慢着些走不会有事的。”
顾徐行仍是摇头:“我还是不乱跑了,这样,我想出去的时候你带着我好不好,这样咱们互相都有个照应。”
姑娘轻抿薄唇,唔了声算是答应了。
她又给顾徐行把饭和菜端到门槛这边,轻轻把饭碗搁在顾徐行手里,然后娴熟地往他米饭里夹菜。
“讷,吃饭吧,菜我都给你夹好了。”姑娘笑吟吟的把筷子递给顾徐行。
顾徐行低头拿筷子戳了两口菜,脸上露出一副心满意足的表情:“你爹手艺不错啊,做菜这么香。”
“我做的。”
顾徐行被噎了下,用力吞下去道:“你……不是看不见吗,怎么做饭啊?”
姑娘与他并肩坐在门槛上晒着太阳,笑说:“看不见怎么就做不了饭啦,我还有手有脚,有嗅觉有听觉,一点都不影响呢。”
顾徐行莞尔,然后又试探性地问道:“你的眼睛……生下来就这样吗?”
姑娘的脑袋不易察觉地低了低,角度十分轻微,如果这时姑娘的爹在这里,就知道这表示她的神情有些落寞。
隔半晌,姑娘嘴角微微翘起,点了点头,又马上反应过来对方也是同自己一样的瞎子,开口回答:“嗯,从出生就是个看不见的瞎子。”
顾徐行眯着眼睛,淡淡地说:“我如果与你同样的遭遇,恐怕做不到像你这样释然。”
姑娘郁闷:“你以为我不想哭啊,可哭又不能解决问题。眼睛看不见自然是一种遗憾,我以前也有过怨天尤人的时候,可那样于事无补,所以我只好不停地告诉自己,不要去钻这种牛角尖,虽然看不见,但还可以用耳朵、用指尖去触摸这个精彩的世间,无论自己处于什么样的境地,都不要放弃,这是我自己所领悟到的。”
顾徐行扑哧一笑:“这么说,老天爷对你不厚道,你反而是以德报怨,我佩服你。”
姑娘敛着睫毛,眼底的坚强流露出来,她说:“我爹说过,这世间本来就有许多事是不会公平的,抱怨没有用。我虽然看不见你们眼中的景窑青瓷是何等光彩,但我可以触摸花瓶上简朴的线条,我虽然看不到明月是何等光辉,但当它越过中天,为世间铺上一条闪光的道路,我能感受到明月就在心中。像我这样的瞎子,每一天每个时辰都在挣扎活着,仿佛我这样悲哀的命运便是世间痛苦最深的,如果想不通为什么这种痛苦要施加在自己身上,就会不停哭下去。但如果想通了,苦难征服不了我,那么便不算苦难。”
顾徐行感叹:“只有聋子才在意自己的耳朵,瞎子才知道珍惜自己的眼睛,很多人都是如此,对自己已经拥有的东西不以为意,反而对于没有到手的东西苦苦追求,一旦得不到便怨天尤人,殊不知自己已经拥有了许多,这便是大多数人的通性吧。”
姑娘呵呵笑:“世间本来就是美好的,即便黑夜也是如此,无论遭受什么样的苦难,都应不断进取。别人觉得自己是个瞎子,而我也觉得自己是多灾多难的可怜瞎子,就是真的可怜了。我们应该相信自己有能力掌控自己的命,就像一位圣人说的,‘忘我即是极乐’。”
顾徐行嘴角挂着笑意:“那是儒圣姑苏槊的话。”
姑娘歪着脑袋,揉了揉鼻子,有些不好意思的轻轻哦一声。
静了三息,两人忽然一同笑得死去活来。
笑完,顾徐行问道:“恩人,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我叫吕辞。”姑娘咬着‘辞’字,声音温婉软糯。
“我叫顾徐行。”世子殿下轻快地敲敲碗,无比干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