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赌桌上,还有一句老话:赌刁不赌赖。意为赌局之上,提倡勾心斗角,却万不可舞弊。不过这句话,只适用于熟人之间那种纯属娱乐的赌局。
先辈在设定骰宝的游戏规则时,就是以庄家久赌必赢为前提的。每天赌台上进出的金银数额可观,按照设计好的返赔比例的话,收入原本就不会太少。然而,自古敢开赌局的人,胆子都不会很小。胆子不小的人,胃口一般也不小。因而,经营赌局的庄家,极少会满足于规则产生的那点利润。
之所以寻玉赌坊只设一张骰宝桌,是因为当时张家手下,能腾出来给张玉用的可靠人才,只有一个姓邹的骰宝荷官。邹荷官只要看一眼押注情况,就能摇出庄家稳赚不赔的点数。久经磨炼的他,还能根据赌徒心理,合理操盘,既保证庄家在总账上的可观盈利,也不轻易杀破赌徒的胆。
有这样的操盘手,赌桌上的气氛,永远是热烈而紧张的。张家的势力,则确保了赌坊中的秩序和安全,以及足够的资金实力。无人闹事、有钱可赔、氛围良好,这样的赌局只要开着,老板除了数钱,不需要做更多。
相寻夺回房产后的第三天,寻玉赌坊就开业了。
张玉对相寻很够意思,张家出钱出人,相寻只是出了个场地,张玉就提出了分给相寻两成利润。要知道,那时候场地并不稀缺。张玉带来的人力物力,加上张家这个靠山,就算只分半成给提供场地的人,想合作的都能抢破头。
对张玉的好意,相寻并没有客气。一是两人之间的关系,实在没有客气的必要,二是相寻觉得,今后总有可以回报张玉的地方。
眼下,相寻做的就是看管好这个赌坊。其实一般情况下,这个赌坊没什么可看管的。张家的背景放在那里,上了道的人,必然会给面子。就算不入流的小混混,也不敢在狮头的赌坊里闹事。
一般情况下没什么可看管的意思,就是一般人不会来惹麻烦。
遇上不一般的人,就不一定了。
二月二,龙抬头。
睡到中午起来,刚刚喝了碗甜汤的相寻,也抬着头。他当然不会把自己幻想成一条龙,他抬头,是因为流鼻血了。相寻站在家门口,也就是如今的寻玉赌坊门口,头抬得老高。惹得好奇心强一些的路人,都忍不住跟着抬头看看。
忽然,相寻感到后脑勺微微地刺痛了一下。以为是蚊叮虫咬的他,立刻用手往刺痛的地方一拍,再看手上,什么都没有。
好不容易止住鼻血,相寻回到赌坊内,靠在了墙角一张他的专用沙发上,心里发誓再也不喝红枣赤豆汤。
赌坊已经营业了半个月了,生意,就像开业前张玉说的那样,肯定火爆。
小小一间赌坊的盈利,和一些规模大许多的正行买卖对比起来,都不相上下。赌桌上的事情,相寻虽然不懂,但他依然大多数时间都在赌坊蹲点。除了打烊后记记账目,相寻在赌坊里没什么可做的。不过,老板之一的他常在现场,荷官和伙计们确实更为热情卖力。
中午时分,还没到火爆的时候。百无聊赖间,有一个穿着朴素的中年人,来到了相寻坐着的沙发前。
“你是这里的老板,沈少爷是吧?”
“你是.......”相寻抬头看了下来人,瘦小的身材,路人脸,完全没有印象。
“鄙人,黔东龙家,龙卯生。”
“龙先生啊,久仰......你是......”相寻才不知道什么龙家,就随意地敷衍了一句。而这第二遍问出的“你是”,是在问这个自称龙卯生的人,是什么来意。
“以后,我是这里的食客。”龙卯生微笑答道。
微笑,却不玩笑。他虽然样貌普通,但看起来绝对不痴傻。
相寻的两眼,一下子眯缝了起来,
“这里有个负责赌局的老板,他是青帮的人,讲道上的礼数。”这两句话,相寻说得很是平淡,接着声音就冷了下来,“这里还有个老板,就是我。赌局以外的事情,我说了算。我没拜过老头子,也不清楚很多规矩......”
说到这里,凶光透过了相寻几乎闭合着的瞳孔,凌厉地迎向了龙卯生不大、但泛着精光的两眼:“我只知道,我的赌台是做生意的。蟑螂爬上去,要拍死......人要敢爬上去,一样拍死!”
相寻的威胁毫无掩饰,龙卯生的回话却很平和:“沈少爷误会了,我不是爬台子的。”
所谓爬台子,指的是近代某些地痞无赖的一种生存方式。
这些地痞无赖,会选择一家看中的买卖铺,进去往台子上一躺,并和东家谈好一个挨打的时间及规则。在规定时间内,挨打的人不许喊疼求饶,只要熬过去了,以后这个生意里,就有挨打的人一股。偏门生意,尤其是赌场,是爬台子的首选。因为爬台子这个规矩,本来就是道上认可的。按照规矩,碰上爬台子的,都是怎么疼怎么打,真的打死打残,就是不上路了。
所以,对爬台子的人来说,躺有帮派背景的台子,反而更保险。而这些偏门生意的油水,也比一般的正行买卖丰厚得多。
这会,来人自称不是爬台子的,相寻就不知道怎么接话了。不知道怎么接话的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等着对方往下说。相寻干脆不再去看龙卯生,自顾自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叼在了嘴上。
龙卯生挪了下步子,摸出一盒洋火,欠身道:“我给沈少点上。”
“不麻烦了。”相寻在摸清对方来路之前,不习惯过于友好的动作交流。他拒绝了龙卯生的示好,抬动左手想去摸自己裤袋里的洋火。
只是,相寻的左手,就像是被什么重物压在沙发扶手上一样,怎么抬,也抬不起来。
不对!可不对在哪里?
相寻放弃了抬手,不动声色地往后一靠。
呲啦一声,龙卯生悠然地划着了洋火,俯下身子,把火递到了相寻叼着的烟前:“沈少,还是麻烦我一下比较好。”
火在烟梢,相寻却没有去吸。待整根洋火烧光了,烟都没有点着。
相寻的两眼,重新眯缝起来,对视向龙卯生道:“我说了,不麻烦了。”
龙卯生没有接话,他的视线,开始向着脚下移动。他明显不是要看向什么东西,而像是在引导相寻的视线。
龙卯生的目光,停在了地面,相寻便也看向了地面。可在地面上,什么东西都没有。
如果影子,不算是什么东西的话,地面上确实没有东西。
但是,相寻扫了自己的影子一眼,背后的冷汗就出来了。龙卯生的右脚,正踩在相寻影子的左手上!
难道左手不能动,是因为......没容到相寻多想,龙卯生开始往下说了。
“我们龙家人,不是别人想麻烦,就能麻烦的.......”龙卯生把手中烧尽的洋火扔在了地上,又把左脚踩了上去。
此时,相寻只觉得右肩一沉!再看地上,龙卯生的左脚,正踩在相寻影子的右肩上!
相寻终于有点头绪了,龙卯生的语气,也终于不再平和,他恶狠狠地继续道:“我们龙家,也不是别人想拒绝,就能拒绝的!”
相寻的脸色开始难看:“那你的意思是.....”
“我对沈少的兴趣,本来就不大。我的胃口大,开出的价码,沈少怕是作不了主。现在来打招呼,只是想请沈少给我作个引荐,让我认识一下张少。今天,我会在这里玩到打烊,如果没能见到张少的话......”龙卯生言到此处,两只踩住相寻影子的脚,同时用力拧了拧脚踝,像要踩死虫子一样碾动着鞋底,等踩得相寻几乎要露出痛苦的表情后,他才挪开脚,一字一顿地说,“到时候,就不是踩你几脚这么简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