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尚书被拖走时高声叫出:“皇上!皇上!救下臣,别让臣死,臣有用!”这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李尚书拖走后,哐哐脚步声由远及近。武士双手平端供盘大步入殿。
左心从的头在供盘上,仰面朝天。鼻孔一条血路流出,染红的牙紧紧啮齿。
乱发从他面颊上盖过,双目如炬如在烈烈风中!
人头在供盘上,直接震慑在场大臣的颗颗心脏,齐声咚咚跳动,气喘不及,一时缺氧。
接着,有大臣倒下。
接着,又有大臣倒下。
不光是杜申,皇帝脸上也是鄙夷之色。寻常里衣冠楚楚道貌岸然,又有几多是慷慨之士。
宏展离开銮坐,足似千钧沉重,一步一站迈向杜申,来到供盘前,伸手搭在左心从脸上,抹闭上他的双目。
沉痛声音从宏展肺腹中字字铿锵而出:
《左心从奠》
号天泣血,祭洒国殇。君不当值,祸延如斯。臣信义笃,宁死不屈。春秋社稷,肝脑涂地。一生俭朴,不脏不贪。克己恭人,护民如珍。高风懿德,瞻望不及。风疾草劲,板荡识诚。躯壳虽隳,神意万古。生为人杰,死亦鬼雄。九泉有灵,慨当一哂。忠魂叩首,苍晷为正。侠骨留香,坤灵还春。山岳同举,高香齐天。大河共奔,芳名载流。口述为祭,尚飨!
众臣随喊:“尚飨!”
……
孟王府。
香禾来接郡母到复活院躲避。
郡母深陷悲愤。孟夜没有消息,两日来,朝庭大臣被杀,头缳城门,皇上生死不明。仿佛一夜间,太平盛世跌入漆黑深渊。
王爷必定挥师回京勤王。孟家忠烈名号天下,皇上赐唯一异姓王安能有躲有藏。
所以,郡母哪也不去,更不可随庶民逃亡。
香禾拽着郡母的手急了:“爹爹就怕你有失,令我一定讲明厉害。那杜申与三皇子谋太子位久矣,现下,更是直接要谋皇位。孟王爷重兵在外,三皇子和杜申总有惮忌,拿你作人质要挟王爷。你若不出事便是让王爷放开一搏,你若被杜申掳了,王爷势必顾忌,怎个勤王。”
郡母审视香禾这丫头片子。可以把霜啼卖了的萌妹子,大是大非上头脑清晰,一点也不含糊。郡母思考在理,就同意去复活院。
郡母不走也不走的朱雀,一同进了马车,连同水香,一众家丁和侍卫,人数成队往复活院而来。
在十字路口,一队气势汹汹的带刀士卒,领着一头穷奇,跑向马车的来路。郡母的直觉是杜申派去孟王府,郡母脸色微变。
架!赶马家奴鞭击马背,扬起皮灰,快些向复活院赶去。
这一鞭抽得及时,马蹄嘚嘚声脆,连着车轱辘摇摆出急骤的扭擦声,侍卫纵队步伐紧跟,声势紧迫的在情况骤变下,先行一步与追上来的后队展开了赛跑。
听到后头的队从叫喊:“孟王府车队停下!”
架!架架!赶马家奴鞭子更狠的抽在马背上。孟王府家的马从没挨过狠的鞭子,在想今天是怎么了,这鞭在背上有些痛呃,这是要急到哪去?纵蹄狂奔。
“马车发出濒临散架的咯吱声”——(摘自《大奉打更人》第一百四十章。)
嗾嗾嗾!随弓弦嘣裂之声,箭矢笃实的钉在马车后挡板上,颤音从箭矢尾杆发出,一环环声波扩开。侍卫队队长叫喊,“郡母先行,我等留后阻击!”
马车一拐,不走直道,抄近入俚巷向复活院南大门奔去。
侍卫张弓搭箭夹在巷口两侧,对追来的后队前首劲箭齐发,当场撂倒五人。
穷奇大小如牛,形同虎貌,刺猬毛皮。三两步就窜到了侍卫队跟前。
多把刀砍向穷奇,被硬如钢针的立刺承受,一点伤害没有的弹开。尾巴扫来,两侍卫横空而去,血肉在空中暴开同时,断碎尸块砸在民房瓦上。
侍卫队长见势叫上屋撤往复活院。
黑衣侍卫在瓦上蜻蜓点水,不伤一片砖瓦。
穷奇从马头墙上冉冉露出脑袋,一纵跃上瓦屋,昂声嘶叫,爪子发出声波推送的离子流,窜出了两丈多长,掀起屋瓦横飞,檐木断落,唏哩哗啦毁去多家屋舍。这该死的驯兽没把群众财产当一回事,家家遭毁,屋屋残破。
屋里人全被吓出,见到屋顶天洞大开,怪兽踏过,惊嚇得脸色发青。
马车冲进复活院时,轴轮再也坚挺不住,抛锚后一轮脱离车轴跑去撞碎在墙体,车内的郡母、朱雀、水香跟随天倒地悬,砸出车身。
复活院弟子戈矛立阵,在韦石身后众志成城,等待与来犯复活院的兽敌一战。
复活院是英朝京城里最后一座堡垒。
香匿兀与孟盘山商议在先,一旦局势发生,香匿兀需等孟盘山外围组阵,形成里应外合。
杜申攻城之日香匿兀按兵不动,尽管复活院弟子个个摩拳擦掌。香匿兀告知,大战还在后头,勤王之师各方到来才是复活院弟子大显身手之时。
想不到杜申果然对孟王府下手,还好,香匿兀预判在先。
一位气焰嚣张的部头腰挂双刃,甲胄青色冷光,走一步发出铿锵铁声。此刻,复活院前,他稍有收敛。
复活院是什么存在,天下皇权都必须拉拢的势力。就其术士的构成,道,法,儒,傩,妖,魔,仙,鬼,兽,怪,灵,异,无所不涵盖,无所不包容。杜申早期也得靠复活院才能复活雷蛟,旱魃,羚羊兄弟。虽是近些年他独辟蹊径,开拓出远古兽种的驯化,以至于迈上神话境界,将神话中的洪荒兽神激活,但对灵境中的复活院,还没敢不放在眼里。
杜申可以轻视生民,轻视大臣,甚至轻视皇权,却不敢轻视灵境复活院。
单是复活院弟子迈上浮屠塔塔基,天降奇瑞,他都做不到。能有天意关顾的组织,定是与宿命相连。
天意不可违,违者,宿命难留。
杜申能懂这个道理。
千百年来,灵境复活院弟子遍及四海,不分等级,不分贵贱。弟子中有可能是乞丐,也有可能是圣人。在国戚里身位卑下的杜申,对复活院办院宗旨深深佩服。
复活院弟子千千万,如果要是把域外的弟子算在内,一声令下,域外飞仙而来,形成人山人海之势,万众归心所向,他杜申成宇宙公敌,来一架飞碟收拾了他都有可能。
杜申有言,英朝皇权是一回事,英朝灵境复活院是一回事。朝堂上他为所欲为,复活院前,他得思虑再三。
所以捉拿孟府的部头,拱手向韦石着揖,请示道:“韦总教,在下受大师命,往孟王府请郡母入宫与皇上坐席,却见孟王府马车驶入复活院,可是郡母一行?”
韦石声色硬冷道:“正是。”
部头恭敬又一礼:“可否传话郡母,让卑职迎候去宫内一行?”说罢,笑靥如花。
“不可。”韦石刀疤的脸上木有表情,语气像一把锄头,音质如锄头扛上了石头,无比的生硬。
部头黯然失色,吞了一口唾沫,喉结朝韦石咕登一下。
一旁的穷奇再也不肯憋忍,昂声一吼,张牙舞爪要冲进复活院。一队扈从,立马挺枪比刀,要往里冲。
部头大喝一声:“不得无礼!大师有约法三章,谁敢违令,杀无赦!”镇住了现场。
而此时的复活院高墙上两丈长机弩和十斤重的砮镞备好,只待韦石手一挥,发射出来。穷奇也好,部头也好,一个个扈从也好,全都妈拉个巴子的送去西天。发弩的弟子以为机会来了,就等韦教头手上的动作。得有多带劲,这些狗日兽妖竟敢到复活院来撒野,也不看看这地有多大的气场,复活院弟子说来个个是绞肉机,就还没实战试过。
令复活院弟子失望的是那个部头,把穷奇给压制了下去,没往复活院冲。韦教头刚要举手示意又放了下来,我艹,明明就要开战的局势缓了下来,然后,然后,他妈那个巴子的,居然认怂不打了,走掉了。
……
……
几天后,孟夜可以起身活动了。雷蛟釆撷的山药敷在孟夜伤处,有金光闪亮,间隙还叭叭放电。这伤势寻常一月三旬好不了。
雷蛟把旱魃那得来的消息告诉孟夜玄武:绣衣直指行动失败,不仅没捉拿到杜申,绣衣直指除被擒拿十人外全部战死。
左心从被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