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老头发出一声呵斥:“玄武,你给我站倒!”
“站倒”是重庆话,是站在原地别动的意思。
玄武嘴角一翘,微微一笑。
师父,我不给你站倒,你我隔着大峡谷,我就有那么听你的话?
钻林子是他的拿手好戏,跟腐叶下的虫子一样丝
滑。
不过仙人老头早有备案,纵身一跃,一股气旋拉长撕裂风声,飒——挤压时空,大峡谷两面壁立山崖合拢,峡谷消失,林子滑到了仙人老头身下,一个猛子扎了进去。
林子里一阵骚动,传出少年被扑倒的叫声。
像老鹰抓小鸡,把少年拎在手上,从林子飞出。
“跑什么跑,鬼迷日眼的,三天都没见到你,做啥子去了!”
“鬼迷日眼”也是重庆话。
玄武歪脖子叫道:“唉哟痛痛痛师父!”
“说,为啥子躲着我!”
玄武被扔在地上,摸着脖子,整理衣裳,委屈说:
“师父,你要我给你找办法,我找不出办法,就算我找出办法,也不能告诉你办法。”
“啥子,你找到办法了?”老头把举到嘴前的酒葫芦放下来。
“不不,我没有。”玄武一口否认。
“那这三天做啥子去了。我叫你拿笔和纸去挨个的走家串户,收集各种去冥的法子,你不照我说的去做?”伸出手又要来掐玄武脖子。
“师父!”玄武一个侧身,让自己没长粗的脖子不给师父掐,躲开死老头一步:
“师父,我就实话给你说吧。我根本就没听你的话!没去走家串户,我没去,我在躲你。你是我师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不可能去找办法搞死你。”
“放气,那不叫死,那叫去冥。”
“去冥不就是死吗?你老人家已经在苍穹了,你还能去哪里。”
“一再给你说,去冥不是死,你怎么不信师父的谆谆教导?”
我信你个鬼。
玄武从师父手上夺过酒葫芦,咕咚咕咚吞下几大口,哈出一气,恳求说:
“师父,看在徒儿还没长大的份上,看在太子对你像亲爹的份上,看在母老虎和你眉来眼去的份上,你就别特么再去找死了!”
七岁那年,师父站立虎头崖往肚里倒下几大口酒后,按着玄武的头说:“该教的口诀我都教给你了,三神兽的户口也给你了,我不再有什么牵挂。”
玄武不明白这是师父给他留下的遗言。
就看见师父纵身一跃向虎头崖跳下去。
像一砣石头,抱屈双腿,空中一个华丽转身,用他活了九万年布满青苔苍老一匹脸,向惊恐的玄武,张大嘴的玄武,来不及反应的玄武,挤出一抹遗臭万年的笑,挥挥手,拜拜。
玄武哭腔的叫喊声与师父的身影一同落下深谷。
“师父——父父父父父父……”回声久久撞击着石壁。这是一个少年失去依靠的凄凉叫喊,在山谷回荡。
后面还应该叫点什么,玄武要从学的书本上找。
师父跳崖死了,光叫一声师父不够表达他的悲痛和愤怒,后面,还应该叫什么呢……玄武还没从书本上找出要叫的内容,就听到。
万丈虎头崖下。
轰——哗——
一声爆破。
山谷裂开更深的裂缝,喷涌火光。
地摇山动,烟尘滚滚。伽马高能射流带动太阳氦闪,中微子掀起的狂大风暴里,飞沙走石乾坤翻卷。
气流的飞速漩涡中黑云汹涌,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霹雳撕破天幕。
云端青铜色电雷一个个滚石抛出来炸开,四分五裂,电芒溅射,烟花如节日四散。
大块的魅影在天边忽现,伴着哭嚎声洪水而来。
烟花中执仗道道电弧,利剑般劈掉山头和翘崖,纷纷被斩下深谷,逆天冲起粉碎的石头直上云宵。千年松柏,万年虬藤,连根拔起,带着泥土腾飞。
峡谷里的整条河以及河两岸的鹅卵石河滩离地而起,抬起来扔到了云层,滔滔洪波中的鹅卵石激烈相撞,获得更加遒劲的射速,山体和崖壁遭受轰击,整块的岩层被轰然击塌下来。
疯狂的石头,横竖撇捺的断木,铺天盖地的泥沙,充满裂变空间,眼看就要砸下来要玄武的命,玄武连滚带爬躲进山洞。
小小少年,惊魂不定。
他看到房屋大的巨石从九天星河落下,如星球运行的影子把天光遮黑,砸下地时,瀚海的动能威力将空间密度压迫,片区内气场胀得耳膜大脑欲裂,视野颠倒,觉得天地已经毁灭,向无底的深渊急坠。
那轰呜概是惊雷释放的可怕电击,刺目金光呼啸的唳声狂乱掀翻混沌的土地。
魅影哭声跟末日的绝望一样。
玄武耳洞流血,死死闭瞎眼睛不敢再看,震动的地表把他弹起,头在洞里的石顶上撞出青包。他不想死,不想跟师父去冥,洞子别塌啊。
松柏虬藤折枝断腰粉碎一地,泥沙填平丘谷。强横力量,雷霆之威,把仙界瞬间夷为废土乱岗,满目疮痍。
玄武没敢再叫出声。
造山运动完后,他从洞子探出头,瞧见洞外面安静下来,但还是尘灰弥空,雷电的泛影隐隐有现。
我现在该干什么呢?
想了想。
他应该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