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
从前的山上有一个洞。
洞里仙人睡在麦梗里,身上痒痒手在肚子上挠。要醒来时他眼皮跳动,跳动跳动,然后,一团黄雾从洞外翻滚进来,成水滴状窜入仙人大脑。
冥界黄梁一梦。
梦里四月天,春风得意,柳浪闻莺。奈河里漂一叶渔舟,小鬼划桨,唱乌苏里船歌:啊啊朗赫赫尼哪——啊啊朗赫赫尼哪——啊啊朗赫赫尼哪赫雷赫赫尼哪——啊啊郎赫赫尼哪——给根——
笛子伴奏。
奈河边女子嫣然一笑。
仙人本是要醒,见女子嫣然,又还朝他一笑,他继续留在梦里。
女子擦身而过,上奈河桥,扔掉彼岸花,端起孟婆碗,回眸间无尽芳华只剩枯萎,却有一丝眷恋。
“眷恋与远行方向相反,却彼此激荡有如持久的钟声。”——(摘自北岛《必有人重写爱情》第75页。)
仙人抽抽鼻子,一声长叹。
唉——
仅此一梦,仙人犯病,他要去冥找那女子。
……
……
洞外一石锅。
少年在石锅下的火里添柴。
烟火薰到脸上,额头沁出细密汗珠。
小脸精致,颇有灵韵。
方瞳碧眼里立着亮闪一竖,神似琥珀猫眼,瘦条身子劲拔扶摇如揽月的仙鹤。
话外音:这少年长大后撩妹肯定行。
虽还没有长大,已然有了心情。此刻,心情不爽。
水在冒泡,少年问师父还烧不烧。
师父说:“徒儿,书山有路勤为径,添柴!”
水冒大气少年小心问师父烫不烫。
师父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烫。
火焰扑腾,燎出锅沿,不大功夫就把石锅里的水烧开,咕噜咕噜翻滚,少年惶恐喊道师父水开了呀!
师父拍打翻起的水花,开了吗?加大火力!
仙人赤身躺在石锅里要把自己煮死。
说死后,他的魂会从鼻孔里冒出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把他带到冥找那女子。魂是蓝色的,有擀面杖那么粗。
师父说的是灵魂出窍。
但少年不信,不信魂是蓝色的,擀面杖那么粗,不信人死后有地方旅游。
洞子里的柴烧去一大半,石锅的水烧干后添了好几回,师父在开水里煮一小时。
煮不死。
成了桑拿。
问徒儿:“今夕是何年?”不等少年回答,在开水里睡着,打起呼噜:??????????
少年把柴一扔,遁。
……
……
“徒儿,得脑血栓可以隔空取物。莫让绳子松扣,打一个死结。”
仙人给脖子套上粗绳,绳子的一头扔过树干,要少年把他拉吊在半空,把绳子系牢在树桩上。
少年畏手畏脚,眼睛眨了又眨,像进了沙子,绳子在手上颠来倒去拖延着时间,师父就能多活几秒。
要死的人性子暴躁:“你在墨迹,快点!”
作死仙人折磨少年的心。绳子一拉,脚尖一踮,老头面目狰狞,少年赶紧松手。
反复几次。
上吊是一件严肃事情。
绳子一拉一放是怎么回事,仙人觉得遭到儿戏,伸出爪子来掐少年,令不许松手,一口气把他吊上去,再松的话,掐断少年脖子!
少年无奈,拉上去。忽的一声!
绳子在树桩上绕两圈打一个死结。
抬望眼,看见师父舌头勒出来掉过下巴,眼珠子金鱼一样暴凸,少年揪心的想,这一回,师父肯定死成了。
死了后,第三天来给他收尸。将他扔下虎头山给老虎吃,别给他造坟。去冥的仙人如果在仙界留有坟的话,就是成语说的魂在曹营身在汉,不算净身到冥,不受冥的待见。
所以要毁尸灭迹。
到冥找到那鬼女子,问她嫣然一笑是几个意思。在冥界游玩后,带她去下一站弦,弦游玩后去度,再去乎。回仙界时给徒儿带智力玩具,拨浪鼓,地陀螺,弹弓什么的。
去冥就是死,死了还能回来?
少年琥珀眼珠子在方瞳里滴遛遛转,思考先生课堂上讲的生物课,身理课,以及人体组织腐烂后灰飞烟灭的常识。
然后。
坚决不信。
少年虽然是仙界神童,却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三天后。
少年从虎头山脚下一步步往上攀登,被师父老远看到。
此时,霞光蜿蜒天际,似同仙女的裙裾飘逸。飞禽于林间啼叫,雉鸡扇动靓丽羽毛走在落叶幽径。清晨的紫色山岚从虎头山顶幕帘而下,漫进峡谷。水岸人家的倒影躺在芦苇河畔。
这个大好的晴朗天,沙哑声音从林子的欢声鸟语中窜出,如同一根倒木滚下山脊。
“徒儿,快把我放下来!一去就不回,瞧这三天把我作贱的!”师父大声的叫喊。
少年钻出林子喜出望外。
他喜出望外。
他必须喜出望外。
明媚的目光朝林子的大树上扫去,正好看见吊在树下的那具僵尸在动。师父的声音越更嘶哑,有些失真,想必是喉管吊在绳子上的缘故,但分明是老仙人耳熟能详的调子。就是说,师父又一次没能死成。
少年激动,回答一句大不敬话:“师父,你叫我三天过后来给你收尸,扔下虎头山喂老虎。可你言而无信,三天过去仍还不死。”
其实,这一路上少年走走停停,有气无力,心性全无。
从没有过这样的不良身体反应。
尤其在晨曦,他的精力旺过蹦跶的小驴。他知道,这是他失去师父后,心情与身体在悲痛。悲痛的人跟病了一样。
现在好了,他又一身的活力。师父还在,这是天大的好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