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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看着拂雅咽气的,手指在地上抓出血痕,做最后的挣扎。元斯若端烛盏蹲下来细瞧那张灰败的脸,看清了人垂死前须臾走马、百味浮沉。
只要杀人那件事过了,这世上便再无难事。
只是这血溅衣襟要她想起儿时被送去庵子的事,彼时山匪劫道拦了她的马车,偌大林子只听得兵刃重响,月色氤氲刺出一身冷汗。
家丁尽数倒于血泊,眼见匪贼就要将元斯若掳去,却不知从何处冲出一人抬手断箭,剑花生风,愣是将她挡在身后。
小斯若吓得连哭都忘了,孤坐在泥水里看他们缠斗。那人斗篷上都是污血,但不是山贼的,或许本就是负伤路过,将临死前的善心给了元斯若。
“孩子……”
他面上还有围罩,将剑细心背在身后才来查看元斯若状况。“你是谁家孩子,要去何处?”
她终于“哇”一声哭出来,边抹泪边说着尼姑庵的名字,哭成了花猫。
“别怕,离这儿不远,我送你过去,以后记得告诉爹娘少走夜路,不安全……何况只有你个小姑娘……”说话都不太利索,他不得已握着剑柄扎进地面撑着缓了一会儿,道:“来,我背你……”
那夜是如何到的庵子,元斯若自己也记不太清了。她半路便心疾复发昏迷过去,只闻得那人背上极重的血腥味。日后再想,也许是侠士,也许是杀手,但总归救了自己。
“我遇袭后便开了窍,开始学会笑着不动声色扎最狠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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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除了这个我都可以答应你。”辛祸立刻否决:现在还不到时候,元斯若的离开也是棋局的一部分。“你若现在走,北府肯定会乱套,少爷大婚怎能少了新娘子,这不是要世人耻笑吗?”
“谁嫁给辛少爷不都一样,没人在乎新娘是谁,有熠姑娘穿上凤冠霞帔照样可以做少夫人。”她像是料定辛祸会拒绝,身子靠后倚着,不咸不淡瞟了眼有熠,“还是说大人舍不得?”
“你莫要胡闹。”势必要压压这小狐狸的威风凛凛,辛祸脸色慢慢沉下去,“你是我的人,我定会保你,但人应勤勤恳恳做好份内事,若只顾自己尽兴痛快,必会招来祸患。”
“不让走可以,那便允我杀城主,”元斯若乘胜追击,妄图把有熠拉入阵营。“反正有熠姑娘也是要杀城主的,冤头债主都是同一个,不如我们一起?”
现在是辛祸和元斯若同时望向有熠。
“……你们是你们,我是我。”她顿怔住,结结巴巴说完便慌忙站起来朝屏风行。
辛祸抬杯示意,元斯若马上心领神会,追上去拉过有熠循循善诱道:“我那有上好的愈膏,姑娘是舞剑的手,还是不要留疤。”
屏风上绘的是夏日泛舟。四错旋刻莲花、结薄帐散下,舟翼穿透现实,显出女子们身形。她被她握住了手,掌心渡来清凉,好似痛都消泯了些。
“我有办法接近城主。”
元斯若凑近耳语。“我是说真的。断人命路和杀人父母者,都该死。姑娘想听听我的办法吗,不是说秦内官从宫中奉贵人之命送贺礼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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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的话已不真切。
夜风拂檐,房外月光苍茫,漫覆整片河岸大地。
辛祸喝着盏内茶汤,顺手吃了两块酥点。他唇角带笑,那凌厉眼也似勾起软和,声音大了些却没有威胁意,分明就是说给那两位女子听的。“休要谋划,我说过,城主不能动。”
“主子!”
墨白匆匆跑来,焦急地指着门口,“主子,罗师爷来了,说城主归来,同行的还有秦公公,要您去迎接!”
他收住笑。
“我这就去,你记得送元小姐回去,千万别被发现。至于有熠姑娘……就随她吧……”
〔一更·日暮,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