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咬牙,立刻便头也不回跑出露华殿。早前孔明宴留下的烟火气仍黏在雨水中,漫天明亮顷刻就成空寂,阙逢园间还是那条半阴青石路,延伸向北府各处无尽的黑暗。
“小姐你去哪儿了,我端着羹汤回来却怎么也没找见你……”拂雅递过来的伞被元斯若避开,她什么话都没说,腰板却挺得直。雨已湿凉凉透了全身,玉珠似的浮进那双又傲又媚的眼。
本以为她会被击溃,没曾想她不仅仅是娇弱的月季和狡黠的狐狸,还是块无坚不摧的寒石。
“我偏要妄想。妄想也比手到擒来显得更有趣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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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溪知这次没提灯,只独身一人站在汀花桥上,不动声色望着元斯若走入纱楼。
夜晚寂静,往往能窥见很多东西。
他是准备去赴约的。穿着夜行衣,形若暗鬼。瑞凤眼轻勾了勾,面罩下露出轻笑。北府发生什么都不稀奇,他也无心操劳别人的性命。
方才宴上点燃的灯火有异,用那特质的芯烟与雨水混合成很好的沉眠药。
“现在是探查断水崖的最佳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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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春雾蛰伏,孤鸟徐徐掠过岭谷,无影亦无声。
断水崖这名取自“抽刀断水水更流”的名诗,地势险峻,走道狭窄。崖边荒草丛生,终年不见花叶。溪知穿过崖前羊肠径,将牌坊处藏着的少年一把推进黑门。
“是你?!”
“你大可再高声些。”
无亦顿惊得语无伦次。他正被城主罚誊经文,竟在窗缝中发现张碎纸,内容是同灯笼一样的暗语,解出“丑时断水崖牌坊见”的信息。
“所以……你就是引路人?!”
尚溪知却趁少年惊讶,抬手往他嘴里塞进一颗药丸,又强迫人吞了下去。
“你给我吃的什么?”无亦舌尖发苦,侧身咳嗽着质问。
“这叫蝉翼。杀夏蝉取薄翅,浸入毒水七七四十九天而制。”
“……你给我吃毒药?!”
没多余的功夫和少年开玩笑,尚溪知收住神色,拉着无亦到院中枯井前,指着井口道:“快跳吧。”
他的话不容拒绝。仿佛下一秒就会把少年踹下井去,脸上染了剥人皮时袒露的清朗纯正,却尽是森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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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记得那时溪知年纪不过九岁左右,也是这般下颌溅血,一脸无邪的样子。他生于北府贰十城的福禄间,各大赌坊的庄家总爱养些年幼又懂察言观色的孩童,或哄几句吉利话,或装作孤苦无依之态,借此骗取赌徒们的钱财。
久远的记忆里头,是自己着粗布衣裳,周旋于无数金玉赌桌间,早早就看透了人心。一次溪知不慎跌破了额头,还来不及擦拭便被拥上了赌桌。哪知众人皆不惧他脸上的血光,甚至连声叫好,称他挡了灾祸,是个能招财进宝的宝贝。
这样的情形一直持续到十二岁才戛然而止,所以他总能一边染着杀戮之气,一边又能露出纯粹美好的神色。但每次站在岫河边上,透过敬月门望着沉寂的河水流向尽头花天锦地的北府,溪知的眼底仿佛升起浅浅雾霭,他只能讪讪提着那盏破灯笼落寞离去。
庄家常训“北府可是些富贵公子小姐们的聚会之地,岂是你这个腌臜泼才所能觊觎的”,而后他因缘际会得习武艺,又靠着天生蛊惑人心的本事,硬是闯进了北府这腥风血雨的江湖世界里头。
从此提了盏羊角灯笼,衣裳衫摆,袅袅玉烟。所至之处,冷月寒星,百鬼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