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午和朋友有个聚餐,晚上要在外面玩一晚上。”
“嗯?”
“你想不想来陪我一起?喝点酒唱点歌什么的。”
“不太想哎。”
“确实,你看上去不是喜欢搞这些的人。”
“可能吧。”
“其实有时候我也觉得烦人呐,我现在想把能推掉的局都推掉了。”
“怎么?”
“我觉得在你身边更热闹。”
“别,我何德何能,不敢当。”
“是真的。虽然我没有什么看书读诗的想法,可是听你说话真的还蛮有意思的。”
“受宠若惊。”
“哈哈,那我好好‘宠’你。”
“好土啊。”
她没有说话,就盯着我的眼睛看,半歪着头。我也把头朝一样的方向歪着。
“哎,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我将胳膊放在桌子上,把脸埋在里面,只露出左眼看着她。
“我中学时很喜欢这样盯着同学看,而且一动不动,一盯就是好长时间。”我的话被桌子挡住,听来又浑厚又奇怪:“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现在想来觉得好神经。”
字筱雨学着我的动作,露出一只右眼睛盯着我看,从桌下发出和我一样奇怪的声音:
“我陪你一块发神经。”
那天晚上我发现,我的小诗成了她朋友圈的文案。我的诗在她那些漂亮的自拍里倒也不违和,毕竟二者还是有点关联的。
周六我和字筱雨约好了一起出门,她穿着粉红的羽绒服和黑色的紧身牛仔裤,戴着毛线冬帽。那是彩虹色的针织帽,有一个英文单词“LOVE”。
在那家自助烤肉店靠里的座位坐下后,因为有空调,我们脱下了外套和帽子,她里面穿的是一件白色的高领毛衣。
“要喝酒嘛?”
“喝点鸡尾酒吧。”
“给我带两瓶。”
边吃烤肉边闲聊了二十分钟吧,她把筷子放好,左手把右手臂上的银镯子划上划下,带着饶有兴味的眼神看着我。
“现在有酒啦,你不打算谈点什么嘛?”
“酒?谈什么,李白吗?”
“你那天说的。”
我思索了一会儿。
“噢,你说那个啊,我还以为是什么呢。”
我喝了口鸡尾酒。
“你是要喝醉才能说吗?”
“鸡尾酒怎么喝的醉。我不喜欢喝烈性酒,但是酒量遗传了我爸,所以还没有醉过。”
“所以你是想找种感觉?”
“有本书叫《酒吧长谈》听过没?”
“没有哎。”
“但是你光听这书名,是不是就已经有了自己的故事?两个男人、两个女人或者一男一女,在某个酒吧的桌子上对坐而谈…在每个人的脑海里都是不一样的人物、谈着不一样的故事。”
“听起来很浪漫。”
“是吗?如果是两个变态杀人狂就不浪漫了。”
“我想的很浪漫就是了…我们现在也和‘酒吧长谈’一样吗?”
“可以是,我想。”
“来,先喝酒。”
她把鸡尾酒倒进小小的玻璃杯里,天青色的液体在鎏金的光影中摇曳,铁丝网上的烤肉热气翻腾、滋滋作响。我习惯对瓶喝,拿鸡尾酒瓶和她干杯了。
“你一下子要让我说,我觉得有点尴尬。”
“没关系啊,我又不会笑话你。”
“你会的,少不更事的时候,干的蠢事太多。我已经忘了很多了吧,曾经一直在脑子里想是很难受的,还没有什么意义。回忆过去总是件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你很在乎。”
“哈哈,只不过回想起来有点像是一场梦,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我继续喝酒。
“你不说难道要听我说?我的恋爱史可能要谈两晚上。”
“我不想听,事实上我和那个人分开很大程度就是因为这件事,所以我有点忌讳谈及过去。”
“她的过去惹你生气了?”
“我想是吧,尽管现在想来非常好笑。但在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年纪,就觉得喜欢的人应当是白璧无瑕的,没有一丝污点的。任何别人的染指都是不可接受的,所以…哈哈,当她要吻我的时候我拒绝了,因为她和别人吻过…好笑吧?”
字筱雨没回话,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看。
“并不是我不想谈啊…可说出来是如此难受…很多事情都已经完全消失了,找不到踪迹了。宏伟的神庙、传奇的史诗、高山大海…我的那点回忆算什么呢?在那堵水泥墙边、午后的长长下坡路…还有那炽热的跑道和连绵不绝的雨——大概就埋在那场该死的雨里面吧,又阴又冷,淋在身上还有点痛。你要说我的初恋就藏在那小镇上、那夕阳下的电线杆旁——我都会恍然失神,不敢相信。过去太久了,早已经没有人在乎。大家都已经过了站了,很多人都已经到站了。”
“我想我大概懂了,你不用继续说了。”
“有点扫兴,是吧?哈哈。”
我开始喝第二瓶酒。
“你会在乎我的过去吗?”
“我不知道…如果未来有那一天,我希望不会。我不想在同样的地方跌倒两次。”
“其实我知道你在乎,”她小口啜饮着鸡尾酒,夹起一块烤肉,缓缓说:“我恨,我恨自己没有生在你的小镇上,你的村子里。”
“你真的这么想?”
“真的。”
“如果你和我一块儿长大的话,我想你会懂的。什么所谓明媒正娶,什么三从四德完璧之身之类的…我们家都是比较传统的,这样的思想会影响到我也是在所难免。”
“我知道,我能理解。”
“不过现在的我早不再是当年那个自命不凡的毛头小子了,从前的我是为了一道书封的折痕难受半年的人,现在不是了——但还是会有点痛吧。我这辈子最痛的两次,一次是和初恋分手,一次是我大二的新电脑刚买来不到一周就磕坏了一个角。”
“哈哈,是吗?”
“是的,心像玻璃一样碎的稀巴烂。就是那种完美无瑕的碧玉再一次裂开的感觉。”
“这样的感觉以后还会有吗?”
“未来谁能说清楚?”
“也是。”
字筱雨再次停下筷子,又局促不安地把银镯子划上划下。
“那,你觉得…就是…”
“什么?”
她呆住了,怔怔看着我。
“哦,对了,想起来一件事。”我仰面靠在椅子上,叹了一口气说:“当年我还对她说了这么一句话:‘十八岁之前不抽烟,抽烟不抽二手烟。’当时觉得那是多么精妙的关于拒绝的句子啊,事实上在刚出口的那一刻我就后悔了——这种愚蠢的回味一直到今天。关于那些蠢事和痛苦的感觉,就像在回忆里慢慢发酵,像某首歌的激昂的尾奏,越到后面力量越大、冲击力越强。”
她仍然呆呆地盯着我看。
“关于什么‘二手烟’的概念还是忘掉吧,好多年了呀…那时候我说话偶尔还会颤抖,现在找不到那种感觉了,有时呼吸都会困难啊。可能是当年的我也觉得有些话很重要,不能不过脑子地轻易说出口吧。可惜这种事我永远是后知后觉。”
“看出来了。”
她低下头,很久都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