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是台湾翻译的,一本是大陆翻译的,各有千秋。”
“我选这本。”她说着抽出带刷边的林少华译本。
“有眼光,我也喜欢这本。”
“是吗?”
“我还以为女的一般都喜欢那种白雪树林的封面的呢,这红壳子跟希特勒《我的奋斗》一样。”
“哈哈。”
“你听过《挪威的森林》吗?”
“歌吗?”
“对。”我从手机里翻出伍佰演唱会的视频,前奏刚放完,她就有点看不下去了。
“你居然听这种油腻大叔的歌。”
“拜托!伍佰你都没听过!哪儿像油腻大叔了,很帅的好吧。”
“没见过哎,这歌我也没听过。”
“给我看看你的歌单。”
“干嘛。”
“看看嘛。”
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我只隐约瞥到一眼粉红色的背景,然后她把歌单递给我。
都是一些短视频上很火的口水歌,我喜欢的几乎一首也找不到。周杰伦没有,陶喆没有,许嵩没有,孙燕姿也没有,Beyond和披头士就更不用说了。她的歌单都是我现在写不出名字的奇奇怪怪的口水歌和英文、日文歌。
虽然什么也没有说,但是我打心底看不起她的音乐品味。倒不是暗示自己曲高和寡,只觉得这样的人是绝对无趣且和我没什么共同语言的。
“我俩音乐品味的反差很大。”我把那部小巧的手机递过去。
“有反差才会有意思啊。”她微微昂首,像轻声抗议我似的。反差,多彩,多元,碰撞,骗小孩的罢了。
“你说的对。”
她把《挪威的森林》、《百年孤独》和我的诗集工整地叠放在一起,我的拙作和那些优秀小说居然如此自然而不违和地被她抱在怀里。
“下次见面还你。”
“没事,慢慢看。”
叔叔去县里工作了,我妈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当问出顾恨水一个人在家热饭吃的时候,一家人都拽她留下一起吃中饭。
她腼腆地待在桌边我那侧,吃的不多,碗也很干净,我感觉都不用洗。
下午两点的时候,我的快递到了,可是在三里镇上。我们家的两辆电瓶车都在昆山,我也不想为了点小东西开我爸的车去镇上。于是我跑到她家去借。
就在我跟她说话的当口,她接了个电话,聊到要挂的时候满面绯红,喜上眉梢。
“我爸要我去阿姨家拿东西,刚好我陪你一起吧。”
“那还真巧。”我有些意外,“你带我还是我带你?”
“你带我吧,你当司机,我看风景,作为你借用电瓶车的补偿。”
那是五一假期的最后一天,依然是个晴空大好的艳阳天,很热。电瓶车上装着违规的遮阳伞,但是那时查的不严,乡里都已习惯。她家的大电瓶车我还没骑过,她教我插上了钥匙,坐在我后面。我尽量坐在坐凳尖端,她嘴上带着笑意尽量往后靠,还把右手放在自己的胸前悬着,就这样我俩硬是把中间隔出来一个人的空当。
我把手机插在钥匙孔下的小凹槽里,响起了一阵音乐。
“你放的什么歌啊?”
“《挪威的森林》。”
“哎呀,别放啦,难听死了。”
我用力把车头一摆,拉足马力冲上马路。
“就放《挪威的森林》!”我飞快地从马路牙子上跃过。“喔呼——”
我们行驶在乡间小路上,穿过大桥,爬上大队部下的高坡,经过小池塘,在高低起伏的水泥路上摇来摆去。仲夏的风拍打着遮阳伞上的布条,过了四百多年的马义古桥,到了枫树岗。我疾驰而下,她在身后发出欢快的轻叫。
“要是撞死就玩完了。”我说。
“他们讲的还真没错,你出门从来不讲好话。”
“都已经传到你耳朵里了吗?”
从小到大我嘴里偏爱说撞死淹死摔死,我觉得越不敢说越怕,越说麻烦越不会找上门。小时候一直被长辈教训,长大了也就管不动我了。
那个夏意洋溢的午后牢牢镌刻在那条路以后的每一个晴天里。每一段金阳肆虐的混凝土路面,每一棵下面刷着石灰水的树,每一个长长的下坡,都在《挪威的森林》里的吉他独奏声中被抖碎拼合,散开涟漪的波纹,冲到我的太阳穴里。在到达镇上的柏油路之前,她在我的左耳边说了些什么,脸庞的气息温热,也不知道是谁的温度。顾恨水的声音在风中更绵更细,我怎么也拨不开那层层夏风里的耳鬓私语,像拨不开厚厚软软的棉花一样。只记得国道上被甩在身后的呼啸风声,她阿姨家的客厅跟我家一样凉快,绿豆糕又甜又凉,我至少吃了三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