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藏着细碎的交谈,牧雪梨站在班级队伍最后踮着脚往台上看,奈何个子太矮还是只能看到前面人的黑脑壳。
“这有啥好看的,你都快跟前面人脸贴脸了。”身后传来个不屑的声音,回头看去,是迟到许久的秦小小。
秦小小披着校服外套,里面穿着的涂鸦短袖格外显眼。她含着棒棒糖,有些口齿不清:“嗯……都迟到那么久了校长还在讲,早知道晚点来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这句话牧雪梨还是懂的,秦小小与自己不同,自然不懂自己的心情,无妨,她并不在意,继续仰着头看前方的演讲。
秦小小毫不认生,直接往牧雪梨身上一贴,怀里揣着个mp3在偷偷看小说,“帮我看着哈,有人跟我说。”
牧雪梨还在想拒绝的措辞,只是被秦小小一瞪就软了下来,她确实不太敢惹这个大姐大,只能仍由她靠在边上看小说。
讲台上,校长的贺词结束,句末,他将话筒递到了边上:“接下来,让我们欢迎你们的优秀学长致词,高三一班林至生!”
人群中爆出了小小的跃动,在零碎的交谈中牧雪梨听到了一些片段。
“啊,是那个长得帅家里还有钱的林学长吗?”
“是他是他!成绩好还会弹钢琴,据说已经被国外的音乐学院保送了!”
“好厉害啊,上台了!诶,怎么坐着轮椅啊?”
“好像是出了意外,双腿瘫痪了。”
“好可惜啊……”
靠在身上的秦小小轻笑了一声,头也不抬一下:“林家是显赫啊,儿子在学校也是风云人物。”
林至生被推上了讲台,面上挂着淡淡的笑,面目清秀,即使套着朴素的校服也显得格外儒雅。
“我想起来新生第一名是不是也姓林?”
耳边传来同届人的交谈,牧雪梨敏锐地捕捉到了字眼。
“是在五班吧,好像叫什么,林归?”
“不能吧……那个林归好像是从小村里考上来的,跟林家不能有关系吧,可能只是同姓而已。”
“我见过他,报道的时候,穿着很奇怪,怎么看都不像跟林家有关系。”
牧雪梨没再听下去,下意识地在人堆里寻找着林归的身影。他与自己一个班,按理来说应该也在队伍里。
可惜最末什么都看不见,她只能放弃寻找,从人头的缝隙里往台上看去。
台上的林至生开始演讲,致词无非是一些辞藻的点缀,但少年声音磁性温柔,使演讲时下方的人群难得安静了一阵。
“哼,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秦小小皱眉抠了抠耳朵,手指还在摁动mp3,她瞥了一眼台上,言语中都是轻蔑,“要不是这小子瘫了,或许那个野孩子也回不了林家吧。”
“什么意思?”牧雪梨听到秦小小的嘟囔,低声问道。
“没什么,就是林家的私事而已。”秦小小咬碎了棒棒糖,糖被咬的吱嘎作响,“我家里跟林家交好,知道林老有两个儿子,一个私生子,一个天骄之子,最近那个私生子被带回了本家,说是扶持这个瘫了的,不过谁知道怎么回事呢。”
也就是说,林归是那个私生子?牧雪梨突然懂了什么,林归说他要离开,或许就是因为这个。
不愿意做别人的踏板,原来,他们是一类人。
秦小小继续自顾自地说:“反正私生子永远是私生子咯,即使最后上了位也只是候选者,永远都是别人看不起的存在。”
身后有人僵住了步伐,耳朵里的字眼清晰不已,一字一句地跳进了耳膜里,刺痛了他那在别人来说不值一提的自尊心。
林归停在了人群最外面,他知道开学时自己那所谓的哥哥要演讲,在操场边缘徘徊了许久,准备听完这一段就回宿舍躺着,连着翘课后被开除离开。
他是林家的私生子,见不得光的存在,若不是那个天之骄子意外伤了腿,他都不能从那沟里被捞出来。
他的名字有了新的含义,成了星城首富的次子,存在的意义是扶持哥哥拿稳家业,然后位居幕后。
从前在那个山沟子里时,那个笨的有些令人心疼的女人总是抱着他坐在村口,等着那个根本不可能回来的人。
林归闭上了眼,努力地将那些往事清空。
一中是他梦寐以求的地方,他本想考上一中改变人生,带着那个女人到城里好好生活住大房子。
可希翼之地现在成了桎梏的牢笼,他厌恶又向往。
看了看身上好笑的红白校服,他脱了下来,转身准备离开。
——“可是每个人都有存在的意义,或许他也讨厌这个身份,或许他也不甘人下,或许他也想豁出一切来改变呢?”
一句坚定的话冲出耳膜烙进了心底,迈出的脚步顿在了原地。
林归怔住,抬眼,那个直到昨天还笨笨傻傻任人欺负的少女站在远处,神情不屈而柔软。
她低声反驳着面前的人,林归看不见那人的模样,连其他人都无视掉,眼里只剩下那张白净漂亮的小脸。
“他是个很温柔的人,我相信他会证明自己的。”少女的嘴角漾起微笑,像朵山茶花一般清丽,美人眼弯弯,全是软软的柔和。
她在替一个从未认识过的人讲话。
替他,一个在泥里爬出来的存在讲话。
晨风吹乱了少女的发,带着太阳气息的风吹到了林归的脸边,他从未注意过早晨的太阳,因为他视线里只有一片灰色。
只是今天,太阳似乎格外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