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诧异的轻哦一声,旋即语含欣喜的邀道:“既如此,沈老弟不妨过来与封某共赏美景。”
对他的盛情邀请,洞外静默片刻,然后沈雄忽地发出极为勉强的笑声,似乎很怕靠近对方般的明显推拒道:“我忽然想起明早临走在即,却仍有一事尚未办妥,唉……”
叹了口气,惋惜的续道:“看来我实在与这美景无缘。”
“是否?那真是可惜。”对方替他满是遗憾的言罢,又叮嘱道:“月色虽明,下山路滑,沈老弟还需多加小心。”
“多谢提醒!”秦萧能明显感觉到沈雄那几乎是咬牙切齿勉强迸出的道谢,接着再听到他反唇道:“封兄稍后下山亦务必多加小心。”
那人淡淡一笑,散漫道:“沈老弟不必挂怀,封某今晚准备歇在此处。”
此后洞外再无话音。
片刻,沈雄那显然心情不佳的“唰唰”步音再次响起,渐渐远去,直至不闻。
秦萧松了一口大气,知道今晚可谓是躲过一次大劫。
沈雄深夜前来,其意不言自明,而从傍晚的对话来看,恐怕更有那什么表少君私下授予之意,如此,他的处境就陷入了刚才所思考的那种局面,到达都城,到底该如何生存下去?
思索间,一个身影悄无声息的出现洞口,遮住洞外皎白的月色。
秦萧收回心绪。
“你可知沈雄方才为何而来?”对方就似知道他没睡般朝洞内踏了进来。
秦萧暗自一叹,坐起身道:“不知!”
对方来到他身前不远处停下脚步,黑暗中眼睛犹自闪闪发亮的将他注目顷刻,不无讥讽道:“大丈夫处身立世,若连最基本的危险都察觉不到,死亡对你来说,不过是早晚之事。”
“我并非什么大丈夫,我不过是一个奴隶。”秦萧回答得果断而极其光棍,又令人无可辩驳。
“奴隶?”那人似有似无的哂笑一声,似乎并未将这个身份放在心上,只是诘问道:“就算身为奴隶,难道便无需安身立命之法?”
对于这个问题,秦萧自然选择闭口不答。
眼前之人或许对自己并无恶意,但他只是一个任人宰割的奴隶,容不得半点错误,因此他绝不能对旁人轻易表露自己的心迹。
见他默然以对,那人无可奈何的微微一叹:“我能护你一时,又能保你一世?”
“多谢封……”
秦萧想起方才之事说着顿了一顿,接口道:“多谢封执事维护,不过我只是一个命运并不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奴隶,封执事若觉厌烦,大可视若无睹,无需如此烦恼。”
那人显然拿他的这种态度毫无半分,却也竟未气恼的拂袖而去,闻言只是无语片刻,没好气道:“我叫封不寒,并不拘泥于任何称呼,你尽管随心便是!”
封不寒!
秦萧默念一遍记下名字,想到明日之后将要面对的或许就是龙潭虎穴,若是将他之话当真,完全不知尊卑,那才是真正的不知死活。
封不寒对他的态度与沈雄截然不同,见他再度默然,反过来像个话痨般的没话找话,询问道:“那首诗歌真是由你所作?诗名为何?”
“《蒹葭》。”
秦萧收拢思绪回答后强调道:“那并非由我所作,我也不过是从别处听来。”
封不寒静了顷刻,悠叹道:“我倒真希望是由你所作。”
言罢在他难明其意的错愕中转身离去,边走边道:“时辰不早,明日还需赶路,你也早点歇息。”
瞧着对方消失的身影,秦萧陷入思索。
这真是一个奇怪的人!他对自己的态度实在有点令人难以捉摸。
不过这似乎又很好理解,对方应该是位极有使命感之人,为了主君的托付,对自己多用上点心思亦无可厚非,更何况最初他还认为自己会作诗。
在这个时代,作诗代表什么?
代表着一个人的素养、品质、甚至地位至少位列于阶层的中上端,对待这样的人,难道不该表现出稍微的亲近?
这从对方得知自己不过是听来的诗歌之后便再无谈兴,亦可窥见一斑。
秦萧很为他的这个解释感到合情合理,而就在他想通此事之际,洞内忽然传来弈的沉声低语:
“萧!我要杀了他!”
专心关注洞外的秦萧压根没有注意到他究竟什么时候醒来,又到底听到什么,甚至被他这突兀的一声吓了一跳,直至回过神来,立即明白他所指的“他”究竟是谁。
对弈来说,带走菱的沈雄无疑是罪魁祸首。
而十日以来从未开口的弈,甫一开口就说出这样几可说是惊天骇地的话语,秦萧微感诧异之余,剩下的尽是欢喜,因为这才是一个“人”的思想,一个“人”的情绪。
是的,弈的脑海里此时同样没有什么大是大非的观念,但他至少有了明确的爱憎,这就够了,因为这就是人的最基本情绪。
秦萧不能不为对方的这种转变感到欣慰,于是他在短暂的惊诧过后,坚定的回了三字:“我帮你!”
“萧!谢谢你!”
印象中,这似乎是弈对他首次郑重言谢。
在以前,那个每次提到“谢”字就腼腆的弈,那个就算当初帮他追求于菱也觉得理所当然的弈,第一次道谢,竟是为了杀戮之事,这不免让秦萧暗生感慨。
而弈说完过了小会,情绪似乎有点亢奋却不知如何表达般的投桃报李道:“萧!你是否有想杀之人?我也帮你!”
“我?”秦萧闻言顿了顿,接着说出这个时空或许无人能够听懂的话语——
“我想杀了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