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着,周氏兄弟形势却已是愈发的不利。他既与周氏兄弟相约结伴同行,此刻虽见对方人多势众,却也不容得不出手相助,当下长啸一声,纵身上前,将那布衣大汉的攻势接了下来。然而数招一过,只觉得那布衣大汉拳势沉重,招招都宛若巨斧开山一般。徐习之每接一拳,便止不住后退一步,无奈之下,只得施展轻身功夫,一边绕着对方不住地游斗,一边暗暗思忖脱身之策。
另外一侧,那瘦子久攻不下,忍不住心下焦躁,出手越来越快,猛然间右手挥鞭挡开两柄单刀,紧跟着欺近身去,左手顺势一拳,击在周兴的肩上。他好容易逮到机会,这一拳自然使上了全力,周兴顿时浑身大震,接连跌出了七八步,一条胳膊软软垂在身侧,想是肩骨已然断裂。周飞大惊,急忙上前防护。那瘦子一击得手,心下极是得意,不由得高声叫道:“姓郑的,先前听你吹得天花乱坠,原来中原武林也不过尽是些脓包货色。”那布衣大汉鼻子里哼了一声,却不搭腔。
便在此时,却听有人叫道:“胡狗无礼!”紧接着,只听破空声响,一件暗器掷了过来。那瘦子不想有人偷袭,然而变招十分快捷,当下一回手,长鞭已然圈转过来,直接迎上了暗器。这听风辩器的功夫,确实不凡。不料那暗器与长鞭一碰,“啪”地一声,竟被击得粉碎,碎片四下飞溅。那瘦子的脸上也被溅到,隐隐有些生疼,急忙定睛看去,却是一只寻常喝酒的粗瓷大碗,被人用暗器的手法掷了过来。
那瘦子大怒,顺着暗器的来路看去,只见一个布衣少年站在一旁,当下不及细思,手一抖,长鞭猛然间绷得笔直,宛若一杆长枪一般,迅捷无比地向那少年刺去。他盛怒之下,一出手就是生平绝技,这一手抖鞭成枪的功夫,虽是一股巧劲,鞭上所灌注的内力,却也非同小可。那少年不想这瘦子出手便是杀招,一眨眼的功夫,长鞭已然刺到面前,惊慌之下,急忙向后仰身,使个“铁板桥”的功夫,这才勉强避过。那瘦子变招也甚是快捷,长鞭一招走空,紧跟着凌空下击,那少年还未起身,这一招却是再也避不过去,眼见便要伤在长鞭之下。那瘦子心中正喜,忽然一只手从旁边伸到,如影随形般,一把抓住鞭梢,那少年死里逃生,急忙闪过一旁。
那瘦子微微一惊,抬眼望去,只见是个相貌清癯的老者抓住了鞭梢。那老者大约五十多岁的年纪,一袭青袍,左手提着一柄鹤嘴锄,脚边立着药篓,看情形只不过是个普通的采药人,然而长鞭被他抓在手中,宛如铜浇铁铸一般,那瘦子连夺了两下,竟然纹丝未动。青袍老者面沉如水,怫然道:“大家萍水相逢,何必下此重手。”说着话,便放开了长鞭的鞭梢。那瘦子正在加力回夺,不想那老者陡然松手,全身的力量顿时使空了,身形再也控制不住,向后面直跌了出去,只听“砰”地一声大响,后背撞在棚外的一株大树上,只撞得树干一阵摇晃,树叶纷纷而落。
这一下变故陡生,旁观诸人不由得大是诧异,纷纷向这边望了过来。那布衣大汉也收住了拳招,徐习之趁机跳出圈外,不住地喘气。
那瘦子又羞又怒,怪叫一声,又待扑上。这时,那锦袍老者忽然站上一步,伸手拦住那瘦子,然后对那青袍老者笑道:“敢问尊驾,可是萧璐萧先生么?”青袍老者微微一愣,道:“不错,正是萧某。尊驾是……?”那锦袍老者站上一步,手中折扇“刷”地一声,在身前展开,只见扇面上孤零零地绘着一只拱手大笑的骷髅,看上去说不出地诡异。萧璐点了点头,道:“原来是笑阎罗魏先生,却不知魏先生如何识得萧某?”他说着话,心下却暗自思忖:这魏青川乃是关中有名的独脚大盗,听闻非但武艺高强,为人也是心狠手辣,很是难缠。想到此处,不禁暗暗皱起眉头。魏青川却仿佛没有见到,呵呵笑道:“萧先生名满江湖,在下是仰慕已久了。向闻萧先生雅擅音律,方才见到先生身后的这管萧,故此斗胆一试。”说着话,伸手一指萧璐的腰后。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见萧璐的腰后斜插着一管长箫,通体碧绿,翠色欲滴,一见便知不是寻常之物。
萧璐点了点头,正待开言,猛然间眼前寒光闪动,却是那瘦子心中不忿,乘他不备,躲在魏青川身后,掷出两柄飞刀,倘若能伤得萧璐,自可出一口心中的恶气。魏青川脸色一变,手中折扇急忙递出,“当”“当”两声,将飞刀击得远远飞了出去,然后回身笑道:“贺兄弟不得鲁莽,这位萧先生便是江湖上大大有名的妙手医隐。你倘若伤了萧先生,只怕是江湖上的朋友都不会放过你了。”那瘦子脸涨得通红,鼻子里轻轻地“哼”了一声,却不再说话。
众人闻言,不由得心中都是一惊,暗道:妙手医隐在江湖上好大的名头,不想便是眼前此人。原来江湖上都传言,妙手医隐的医术高明之极,无论多么重的伤病疾患,只要还有一口气在,若能求得妙手医隐出手救治,这条命便算捡回来了。江湖上的豪杰过的都是刀头舔血的日子,谁都不免生病受伤,若是能和妙手医隐攀上几分交情,便如同多了一条性命一般。如此的人物,江湖中的人自然都盼着能有个机缘与之结交。只是这妙手医隐为人性情孤僻,极少与人交往,便是真实姓名也少有人知。如今魏青川一口道破,诸人这才恍然大悟。
萧璐淡淡地道:“萧某不过师徒二人,魏兄这话却是从何说起?”魏青川哈哈一笑,指着那方才掷碗的少年,笑道:“如此说来,这位想必就是令高足了。”二人说话之间,那少年已然扶着周兴的手臂,帮他推血过宫,接续断骨,他小小年纪,手法却极是纯熟,片刻之间,便已处置妥当。众人见了,不禁暗赞:果然名师出高徒。萧璐点头道:“不错,小徒沈轩,却不知这几位如何称呼?”魏青川当下也将众人一一引见给萧璐。
那瘦子名叫贺齐,来自雁门关外,乃是初次入关。此刻依旧余怒未消,只略微拱了拱手,便一言不发。萧璐也只作不见,毫不理会。那布衣大汉郑元威乃是太行山青石寨的寨主,虽然相貌粗豪,礼数却极是周到,浑然不似草莽中人。那胖大和尚也双手合十,报上名号,竟然是幽州西峰寺的疯罗汉了空和尚,一向以罗汉伏虎拳与疯魔杖法闻名江湖。
这几人萧璐虽然从未谋面,在江湖上也略有耳闻。倒是最后的那白衣少年,魏青川却只是说:“这位乃是塞北史公子。”萧璐一见之下,不由得微微一怔。又见这史公子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然而神色雍容华贵,举止之间自有一股颐指气使的势派,看情形,竟似是这些人的首领,他久历江湖,却从未听说过这么一号人物,心下不禁微觉惊奇。那史公子上前行了一礼,笑道:“晚辈僻处塞北,却也久闻‘妙手医隐’大名,今日相见,真是有缘。”言语间自是十分的客气,然而却丝毫不露自己的身份来历。
待徐习之与周氏兄弟也报上名号,萧璐这才开口道:“方才诸位的言语,萧某也都听到了,诸位都是武林中成名的豪杰,江湖一脉,萍水相逢,何必为些意气之争大动干戈。依萧某之见,不妨化敌为友,各自罢手如何?”徐习之与周氏兄弟方才大处下风,自然毫无异义。贺齐刚要开口说话,却被魏青川暗中拉了一把,只得恨恨地闭口,站在一旁。史公子点头笑道:“萧先生所言极是。常言道,不打不相识,萧先生‘化敌为友’这四字其实正合我意。”说着话,便吩咐掌柜的重新收拾座位,招呼萧璐等人一同就座。魏青川又顺手丢了块银子过去,那掌柜的更加不敢怠慢,连声吆喝伙计赶紧上酒。
这一下大出萧璐意外,眼见对方方才大占上风,更兼人多势众,料想今日难免一番争斗。不想这史公子非但轻易罢手,更殷勤相待,却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生性孤僻,很少与江湖人士交往,眼下又如何肯再趟这股浑水,当下抱拳道:“如此多谢了。只是在下还有要事在身,不便叨扰,今日就此别过。”说罢,携了沈轩,转身便行。他不知这些人的底细,实不愿再多生事端,况且方才那瘦子言辞狂傲,更颇有替突厥张目之意,他也不愿与之为伍,索性便连“后会有期”四字也不再说。史公子还待要说什么,萧璐却已径直去了。周飞等三人不敢久留,连忙也辞了出来。贺齐站在史公子身后,恨恨地道:“这姓萧的不识抬举,日后……”史公子不待他说完,便摆了摆手,微微一笑,却没有说什么。
周飞三人跟着萧璐出了龙门集,忙纷纷上前,相谢方才援手之德。萧璐却淡淡地道:“大家萍水相逢,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说话之间,眼前已到了岔路口,萧璐道:“方才听三位言语,想是要去渭北投奔唐公,沿此路西去即可,萧某便告辞了。”说着话,便与沈轩沿着南边的路走了下去。
周飞三人站在路口,望着他师徒二人离去,心下都颇感有些无趣,此时若再上前,倒像是求他师徒庇护一般,只得罢了,自去结伴西行。一路上,三人谈起今日之事,都道多亏了萧璐师徒出手相助,三人才逃过一劫,只是可惜这位前辈性情孤僻,却无缘与之结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