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下变故陡生,旁观诸人不由得大是诧异,纷纷向这边望了过来。那布衣大汉也收住了拳招,徐习之趁机跳出圈外,不住地喘气。
那瘦子又羞又怒,怪叫一声,又待扑上。这时,那锦袍老者忽然站上一步,伸手拦住那瘦子,然后对那青袍老者笑道:“敢问尊驾,可是萧璐萧先生么?”青袍老者微微一愣,道:“不错,正是萧某。尊驾是……?”那锦袍老者站上一步,手中折扇“刷”地一声,在身前展开,只见扇面上孤零零地绘着一只拱手大笑的骷髅,看上去说不出地诡异。萧璐点了点头,道:“原来是笑阎罗魏先生,却不知魏先生如何识得萧某?”他说着话,心下却暗自思忖:这魏青川乃是关中有名的独脚大盗,听闻非但武艺高强,为人也是心狠手辣,很是难缠。想到此处,不禁暗暗皱起眉头。魏青川却仿佛没有见到,呵呵笑道:“萧先生名满江湖,在下是仰慕已久了。向闻萧先生雅擅音律,方才见到先生身后的这管萧,故此斗胆一试。”说着话,伸手一指萧璐的腰后。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见萧璐的腰后斜插着一管长箫,通体碧绿,翠色欲滴,一见便知不是寻常之物。
萧璐点了点头,正待开言,猛然间眼前寒光闪动,却是那瘦子心中不忿,乘他不备,躲在魏青川身后,掷出两柄飞刀,倘若能伤得萧璐,自可出一口心中的恶气。魏青川脸色一变,手中折扇急忙递出,“当”“当”两声,将飞刀击得远远飞了出去,然后回身笑道:“贺兄弟不得鲁莽,这位萧先生便是江湖上大大有名的妙手医隐。你倘若伤了萧先生,只怕是江湖上的朋友都不会放过你了。”那瘦子脸涨得通红,鼻子里轻轻地“哼”了一声,却不再说话。
众人闻言,不由得心中都是一惊,暗道:妙手医隐在江湖上好大的名头,不想便是眼前此人。原来江湖上都传言,妙手医隐的医术高明之极,无论多么重的伤病疾患,只要还有一口气在,若能求得妙手医隐出手救治,这条命便算捡回来了。江湖上的豪杰过的都是刀头舔血的日子,谁都不免生病受伤,若是能和妙手医隐攀上几分交情,便如同多了一条性命一般。如此的人物,江湖中的人自然都盼着能有个机缘与之结交。只是这妙手医隐为人性情孤僻,极少与人交往,便是真实姓名也少有人知。如今魏青川一口道破,诸人这才恍然大悟。
萧璐淡淡地道:“萧某不过师徒二人,魏兄这话却是从何说起?”魏青川哈哈一笑,指着那方才掷碗的少年,笑道:“如此说来,这位想必就是令高足了。”二人说话之间,那少年已然扶着周兴的手臂,帮他推血过宫,接续断骨,他小小年纪,手法却极是纯熟,片刻之间,便已处置妥当。众人见了,不禁暗赞:果然名师出高徒。萧璐点头道:“不错,小徒沈轩,却不知这几位如何称呼?”魏青川当下也将众人一一引见给萧璐。
那瘦子名叫贺齐,来自雁门关外,乃是初次入关。此刻依旧余怒未消,只略微拱了拱手,便一言不发。萧璐也只作不见,毫不理会。那布衣大汉郑元威乃是太行山青石寨的寨主,虽然相貌粗豪,礼数却极是周到,浑然不似草莽中人。那胖大和尚也双手合十,报上名号,竟然是幽州西峰寺的疯罗汉了空和尚,一向以罗汉伏虎拳与疯魔杖法闻名江湖。
这几人萧璐虽然从未谋面,在江湖上也略有耳闻。倒是最后的那白衣少年,魏青川却只是说:“这位乃是塞北史公子。”萧璐一见之下,不由得微微一怔。又见这史公子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然而神色雍容华贵,举止之间自有一股颐指气使的势派,看情形,竟似是这些人的首领,他久历江湖,却从未听说过这么一号人物,心下不禁微觉惊奇。那史公子上前行了一礼,笑道:“晚辈僻处塞北,却也久闻‘妙手医隐’大名,今日相见,真是有缘。”言语间自是十分的客气,然而却丝毫不露自己的身份来历。
待徐习之与周氏兄弟也报上名号,萧璐这才开口道:“方才诸位的言语,萧某也都听到了,诸位都是武林中成名的豪杰,江湖一脉,萍水相逢,何必为些意气之争大动干戈。依萧某之见,不妨化敌为友,各自罢手如何?”徐习之与周氏兄弟方才大处下风,自然毫无异义。贺齐刚要开口说话,却被魏青川暗中拉了一把,只得恨恨地闭口,站在一旁。史公子点头笑道:“萧先生所言极是。常言道,不打不相识,萧先生‘化敌为友’这四字其实正合我意。”说着话,便吩咐掌柜的重新收拾座位,招呼萧璐等人一同就座。魏青川又顺手丢了块银子过去,那掌柜的更加不敢怠慢,连声吆喝伙计赶紧上酒。
这一下大出萧璐意外,眼见对方方才大占上风,更兼人多势众,料想今日难免一番争斗。不想这史公子非但轻易罢手,更殷勤相待,却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生性孤僻,很少与江湖人士交往,眼下又如何肯再趟这股浑水,当下抱拳道:“如此多谢了。只是在下还有要事在身,不便叨扰,今日就此别过。”说罢,携了沈轩,转身便行。他不知这些人的底细,实不愿再多生事端,况且方才那瘦子言辞狂傲,更颇有替突厥张目之意,他也不愿与之为伍,索性便连“后会有期”四字也不再说。史公子还待要说什么,萧璐却已径直去了。周飞等三人不敢久留,连忙也辞了出来。贺齐站在史公子身后,恨恨地道:“这姓萧的不识抬举,日后……”史公子不待他说完,便摆了摆手,微微一笑,却没有说什么。
周飞三人跟着萧璐出了龙门集,忙纷纷上前,相谢方才援手之德。萧璐却淡淡地道:“大家萍水相逢,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说话之间,眼前已到了岔路口,萧璐道:“方才听三位言语,想是要去渭北投奔唐公,沿此路西去即可,萧某便告辞了。”说着话,便与沈轩沿着南边的路走了下去。
周飞三人站在路口,望着他师徒二人离去,心下都颇感有些无趣,此时若再上前,倒像是求他师徒庇护一般,只得罢了,自去结伴西行。一路上,三人谈起今日之事,都道多亏了萧璐师徒出手相助,三人才逃过一劫,只是可惜这位前辈性情孤僻,却无缘与之结交。
萧璐与沈轩沿着南下的大路缓缓而行,此时暑热未消,大路之上也没有什么可供遮阴休憩之处,二人一路行来,身上止不住汗腻腻地,颇不舒服。沈轩忍不住道:“师父,方才咱们何不在龙门集多歇一歇,料想那姓贺的也奈何咱们不得。”萧璐看了他一眼,笑道:“还不是你这小子方才鲁莽出手,惹出这些麻烦来,现在倒来抱怨。”沈轩自幼便与师父一起,虽然对师父很是尊敬,倒也并不如何拘谨。听了这话,只是嘿嘿一笑,道:“刚才那姓贺的在那里胡说八道,说什么突厥人要入主中原的鬼话,弟子也是气不过,若不然,他还道中原武林中人,尽是些缩头乌龟。”萧璐闻言,长叹一声,道:“其实也难怪那瘦子如此的嚣张。古人云:国必自伐,而后人伐之。如今中原四处战乱不休,民不聊生。人家自然便欺上门来了。”沈轩道:“突厥入侵时烧杀抢掠的情形,弟子随师父去北方采药时却也见了不少,只是可惜无能为力。真不知何时何日,这天下的百姓才能过上太平日子。”萧璐却摇头道:“其实我中原之地兵多财足,只不过是连年战乱,大家自相残杀,才让突厥人变得如此的猖狂罢了。一旦天下太平,区区突厥,却又何足挂齿。”说到这里,他伸手在沈轩肩膀上轻拍了两下,笑道:“不过你这孩子能想到天下的百姓,很是不错。我辈学医之人,扶危济困乃是本分。如今生逢乱世,更要有济世救人之心。”
沈轩被师父一赞,心中很是高兴,当下笑道:“师父方才出手教训那姓贺的,却也叫他不敢小看我中原的英雄豪杰。”萧璐却道:“英雄豪杰这四个字,又岂是轻易当得起的。那姓贺的变招快捷,出手狠辣,你师父占了个出其不意的便宜,这才胜得一招,倘若当真对面交手,只怕还要大费一番手脚。至于周氏兄弟和那姓徐的,一意去投唐公求富贵,自然更不必说了。方才看在中原武林同道的份上,出手相助,倒也不算什么。只是你师父是在江湖上闲散惯了的,却是无意与之为伍。”沈轩自幼便跟随萧璐学习医术,虽然时常也随萧璐行走江湖,治病救人,却极少听师父谈论江湖上的事情。今日既然萧璐提起,便忍不住道:“这几日,弟子见路上有不少江湖上的人,都说要去投奔那个什么唐公。方才那瘦子却又说唐公已然归顺突厥,不知这唐公到底是何许人物。”萧璐闻言,哑然笑道:“如今天下大乱,四处群雄并起,竞相逐鹿,李渊这老狐狸又怎会不浑水摸鱼呢。嘿嘿,果然不愧是驼李。”沈轩从未听过这“驼李”二字,心下不明其意,不由得一脸茫然地看向萧璐。萧璐又是哈哈一笑,当下便对他细细解说。原来北魏孝文帝迁都洛阳后,令鲜卑人改为汉姓的同时,又指定四家汉族大姓为高门。陇西李氏听到这个消息,唯恐入不得高门。于是派人骑着骆驼星夜赶赴洛阳。可惜还是晚到一步,崔卢郑王四姓已被定为大姓,陇西李氏因此得了“驼李”之名。如今萧璐说起这段故事,沈轩也不禁哈哈大笑。
师徒二人一路之上谈谈说说,倒也颇不寂寞。正走着,忽然见一块乌云飘了过来,天色转瞬间便阴了不少。沈轩向天上望了望,道:“师父,恐怕是要下雨了。”萧璐点了点头,指着前方道:“真是不巧,这一带没什么避雨的地方,只好再走快一点,过了那个山坡,前面就是长夜林了,到那里避一避吧。”说着,便加快了脚步。
沈轩跟在萧璐身后,见这一路之上萧璐虽然侃侃而谈,然而神色之间似乎一直所有所思,尤其是谈到方才龙门集上的事情,更是眉头轻锁,仿佛有什么难解之事,当下忍不住问道:“师父,可是方才那些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萧璐沉吟道:“江湖上的事,向所难言。这些人平素所处都是天南地北,看情形相互之间似乎还颇有不合,却不知如何会聚到一起?魏青川、郑元威这些人,一向都是桀骜不驯之辈,居然肯唯那史公子马首是瞻,想来那史公子也绝非寻常之人。这一路行来,我竟始终想不起江湖上什么时候还有这样一号人物。”沈轩却道:“我见那史公子对师父很是客气,想来也没什么了不起。就凭那姓贺的,又能把咱们怎么样?”
萧璐却摇了摇头,正色道:“轩儿,江湖之上向来藏龙卧虎,能人异士极多,俗话说,天外有天,为人切忌不可狂妄自大。”沈轩低头受教,忙道:“师父说的是。”萧璐接着道:“况且我看那史公子的身形举止,似乎是……”
正说着,忽听身后远远地传来一阵马蹄声。师徒二人此时已然走到了山坡顶上,回身向来路望去,只见四五匹马正一路疾驰而来。看情形,正是方才那史公子一行人。萧璐皱了皱眉头,不想再与这些人相见。正巧路旁有块一人多高的巨石,当下便拉了沈轩,避在石后。刚刚避好,五匹马已然一阵风般地从旁边驰过。隐约中,听那布衣大汉郑元威的声音喊道:“前面便是长夜林。林深树密。便是再大的雨,也……”一句话尚未说完,几匹马便已然去得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