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金矿深处,一条山涧急流而下,一路曲折,冲破一座岩石高耸的关口,泻入宽阔的河滩。这条河被当地人唤作金河。金河蜿蜒,越往下游,河道被冲刷得越宽阔,直出重山之外。在出山当口的冲积扇上,依山傍河处,有一座小镇,叫作海窝子,是出入金矿的必经之地。
金矿带动了海窝子的繁华。符家从不出山,只将出产黄金和其他伴生矿物运至海窝子镇上与外界商贾交易。镇上水陆码头周围,商旅酒肆、瓦舍勾栏,一应俱全。各大镖局银号,不少也在此设有分号。客商长途跋涉而来,难免染疾受伤,于是镇上也开有好几家医馆。
自符家金矿遭逢变故以来,黄金贸易中断,海窝子也迅速衰败了下去。家大业大的,留一两个伙计看着店门。小点的商铺,个个人去楼空。打工做活的,也纷纷转投他处。这镇上的几家医馆,如今仅剩一家还开着。
陈平一行人便在这家医馆治伤。这家医馆的学徒帮工都走了,只剩了馆主和他的女儿留守在此。馆主中年年纪,他的女儿尚年幼。他名作杜子美,在江湖上并没有什么名气。
“先生,这海窝子镇上,大家走的走散的散,你怎么还一直留在这里呢?”陈平一面帮杜子美准备工具,一面问道。修复肌腱需要至少两个人操作,医馆里也没别人了,杜子美便请陈平协助。
“我本是海窝子生人。从出生到成家立业,我都一直生活在这里,为什么要走呢。”杜子美从炉子上取下麻沸散,准备给躺在床上的贺知章灌下。
“如今金矿遭劫,海窝子衰败。我看先生医术高明,何不去外面另寻好去处呢?”陈平看着杜子美缝合伤处,问道。贺知章的手腕肌腱又白又软,细细地蜷缩着。杜子美探镊,牵出深深缩回的肌腱断头,在两处断口间穿针引线,手法轻快灵巧极了。
“好去处?什么好去处。海窝子镇不好吗。你说海窝子衰败了,你错了。海窝子本就只是一座山间小镇,是金矿打破了海窝子的宁静。现在金矿终于没了,我的家园,也终于能重获宁静了。”杜子美显是对金矿不满已久。
陈平递镊子的手一愣:“可,是金矿带给了你们繁荣。”
“不,我不喜欢。”杜子美接过镊子,开始缝合贺知章的肌肉皮肤。
“杜医生,你怎可如此自私。你一个人喜欢宁静,所以就希望整个海窝子镇衰败,哪怕金矿里发生那样的灭门惨案吗?”陈平正色道。
“金矿的人,没有一个是我杀的。我待在海窝子,是我生就生在这里,也不图金矿给我带来什么。现在,符家出了什么事,于我何干?”杜子美一刀剪断缝合线头,把镊子哐当一声摔在了盆中,“倒是你们执柏门,一天到晚喜欢多管闲事。符家的事你们要管,怎么,连我一个小小的医师喜不喜欢什么也要管吗。”
杜子美背过身去,洗完手,正要推门。陈平忽然心中一动:“杜医生,你与我们执柏门可曾有旧?”
“你为什么问这个。”杜子美停在半路。
“我们执柏门向来秉持公道,为江湖主持正义,受众人敬仰。但剿恶锄奸,总不免与人结仇。你若非与我们往日有仇,又何出这样的话呢?”
陈平话语间的大掌门威严让杜子美一时怔住。多亏背对着陈平,他心虚地笑笑,陈平也看不见:“你一个毛头小子,懂什么叫公道正义吗。”说罢,推门而去。
身后,贺知章开口打断了陈平的沉思:“掌门,你说,这个医生,会跟显谕魔教有关系吗?”
这也正是陈平心中所疑虑。
“原来你已经醒了。”
“我一直在听你们讲话。”贺知章手肘撑着坐了起来,“掌门,依你之见,他真的跟魔教有关系吗?”
“很难说。”陈平思索道,“他更像是与执柏门有什么往日恩怨。但他身处此时此地,显谕魔教有没有借机收买他,现在还不得而知。”
“我们还要在这里养好几天伤,如果他真的是魔教的人,那他很可能就会伺机发难。”
“你和师弟师妹们先安心养伤。其他事情,我来搞定。”陈平宽慰贺知章,“眼下,你们没有即战力,担忧的情绪只会影响身体的复元。”
“悉从掌门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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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下,庭院里,樱桃树旁,杜子美的女儿小野正在踹皮球玩。一旁门廊下,陈平斜靠着廊柱坐着。杜子美正在煲粥,灶房里传出阵阵香味。
小野蹦蹦跳跳,一会儿带球跑动,一会儿远射,玩得好不快活。
“哎呀。”一个不小心,小野把皮球踢飞了,皮球骨碌碌滚到了陈平脚边。
陈平抱起脚边的皮球,掂了掂:“小野,哥哥陪你一起玩球,好吗?”
“好呀好呀。哥哥快把球踢过来。”
陈平少时曾喜爱踢球,后来被师父责骂,转而专心练武。但脚上的记忆,用来对付这个五六岁的小孩还是绰绰有余。才踢了几个来回,就把小野逗得气喘吁吁又笑又跳。他从来都是自己踢着玩,既没有受过一丁点训练指导,也没有正儿八经看别人好好踢过。现在,陈平在他眼里就是绝世的踢球高手了,他也开始学着陈平的脚法,越踢越流畅。感受到自己踢得越来越好,小野的心情也越发欢畅。
“小野,你平时都和其他小朋友一起踢球玩吗?”
“有的,我们街上有好几个小伙伴呢。我最喜欢跟街角米店的小毛一起玩。他踢球射门特别厉害,那天还把对门酒馆张婆婆的酒坛子射翻了呢。”小野说,“可是最近小毛和他们都走了。张婆婆走的时候还跟我说,大家走了就都不回来了。”
“怎么就不回来了呢?”
“张婆婆说,山里面那家人再也不来镇上了,镇上的人都是跟山里面那家人做生意。现在没人做生意了,就都走了。”
“那你和你爸爸为什么不走呢?”陈平轻轻平推皮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