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幼时渌城采莲会，我因母亲只给大哥和二姐做了新衣，没有给我和三姐做新衣而闷闷不乐，回到自己的小房间一屁股坐在床上生闷气。

在渌城老家时，我的房间在楼上，有一扇临街的小窗。打开窗子，可以看见远处低矮的浅黛色山峦架在对面的小楼之上，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避让着追逐打闹的孩子，细波荡漾的河流从一座拱起的白石桥下温顺地穿过，有时有小舟划出，竹篙激起清澈的水波。合上窗，日光也能渗进来，照在窗前的木桌上，砚台上，纸笺上，妆奁盒上，丝绒笛套上，慢慢摸索着照亮了我的衣柜和半边床。

有人敲门进来了。是大哥。

他的手背在身后，变戏法似的变出一个木偶来，摆在我的桌上。小木偶坐在金色的日光里，咧着红色的大嘴对我微笑着。

“喜欢吗？”

我看见这可爱的小人偶，转头忘记了方才的不快，惊奇地打量着这小人。

“我就知道小合定会喜欢。”哥哥见我被人偶吸引了注意，很是开心，只是小心翼翼地问，“三妹说，你上楼的时候脸色不大好，是因为新衣的事吗？”

我摇摇头“很多烦心的事。唉。”

大哥笑起来，俊朗的眉眼格温和：“我们小合有什么烦心的事呢？告诉大哥，我帮你除掉它。”

我抬起头，嘟嘴道：“你说我们家为什么不像盛延和钟阳哥哥他们家里那样有仆人？”

我每次看见盛延家的佣人接他回家，看见许府的佣人叫钟阳哥哥和观晴回去，都特别羡慕，他们总会恭敬地称呼他们为“少爷”“小姐”，会打理好一切。他们从不会清早起床倒桶，不会自己洗自己的脏衣服，不会帮忙买菜做饭，不会生火照顾灶台，不会缝补衣服。可是我们兄妹四人什么都要做。他们的娘不会裁衣，不用烧饭，家里一切都有佣人准备好。可是我一件夏衣都要被娘拖好久好久。

“我们家的家境你又不是不知道。渌城的大多数家庭都是如此。”大哥看着我说，“你不能凭空和县令家作比较，许家有钱，我们家不一样。”

“说到底，不就是我们没钱吗？”我嘀咕，“钱可真是个好东西，我也想有好多好多钱。我爹怎么不像许家伯伯那样呢。”

大哥轻叹一口气，道：“你个小财迷。爹给不了我们的东西，大哥给你可好？大哥会发奋读书，将来考取功名，给咱们家买房子买下人，给你买全天下最好的衣裙好不好？”

我使劲点头：“好！”我相信大哥一定会说到做到的，他从来不会骗我。

此刻，我站在气派的王府大门口，看见高悬的王府牌匾，正门洞开，门后白玉萧墙挡住大部分内景。两旁侧门紧闭，门槛很高，门童们很恭敬，来迎接的小厮们更是低眉顺眼，十分讨好。

哥哥大笑着从王府走出，紫金的蟒纹锦袍昭示着世间无二的尊贵身份。他没有记忆中那么瘦了，面如冠玉，目若星辰，越发英武俊美。流光溢影的衣角随哥哥急促的步伐摆动，意气风发。

“小合，我就知道你会来！”哥哥快步走下王府台阶，亲自迎接我进门。

今日为了见哥哥，我也是精心打扮过一番，哥哥拉着我看了又看，神采奕奕，“八个多月未见，小合真是个大姑娘了！”

我说：“哥哥是从未见过小合打扮的样子罢了。再说，哥哥何尝不是有诸多变化？”

哥哥今日很是愉悦，走在前方领着我参观王府。

亭台楼阁，九曲回廊，桢王府比秦府大上两倍不止。哥哥的寝居江心阁是一座宽大的建筑，屋角肆意飞翘，屋顶用蓝色、绿色琉璃瓦做成，线条工整，庄严瑰丽，墙面漆色华丽，窗格纤秀柔逸。

哥哥带我来到住处绛雪轩，落在江心阁和绛雪轩之间的一汤池水，唤作宝鉴湖。水池北岸建造假山，假山之北有竹林，假山内有水洞，利用竹子引水出洞。旁边有一大片含苞待放的梅树林，渌城少有的品种，却在哥哥的府上茁壮生长，那些纤弱而鲜艳的花蕊，那么美。

绛雪轩门面是朱红色的，小巧精致，里面飘散着淡淡的梅花香，四周亮堂堂的，窗纸上有金色花纹，迎着阳光很耀眼。墙上挂了一幅画，不知出自哪位名家之手。软榻在对面。垫面是金丝布做的，绣着复杂的花纹，还有几个小方块软枕。

屋子开了一扇圆形小窗，窗棂雕着花，窗外种了几株兰草。窗前是书桌，案上磊着一摞澄心堂纸，用玉镇纸压着，十方宝砚并齐。哥哥知晓我喜爱看闲书，还在书架上放了几本诸如《寰灵志怪》《师崖手稿》这样的书卷。

梨花木的大柜里面层层叠叠放满了各色各式的衣裳，伸手一摸，柔软光滑。随手取出一件，是件白色的月华纱裙，在阳光下泛着金，裙面上绣着三只梅，极美。

“小合，我知晓你平生最爱梅花，只是渌城温暖，少有梅花，如今我便在王府种下一大片红梅林，供你观赏。这梅花裙，梅花纹皆是蜀绣，是我托人从蜀锦局带的，绣在月花纱衣上，很是珍贵。你再看。”哥哥走到妆奁盒子前，打开一方抽屉。

妆奁里满是珠宝首饰，簪钿钗步摇，无所不有。哥哥取出一只细长的玉簪，竟也是梅花样子的。“这梅花簪极为难得，花瓣部分是红玉，枝部分又是墨色，叶子处又是绿翡，像极了梅花盛开的样子，我便差人打了这么一支玉簪，你看看，可喜欢？”哥哥递给我，殷切地看着我。

我爱不释手，拿在手里把玩，哥哥道：“待你及笄便可穿戴。”

床边挂了一只笛，木色素纹淡淡，外形我很喜欢，哥哥又说这是御赐的“如月”。我取下，手心传来一丝凉意。

哥哥曾说要给我全天下最好的东西，如今，他做到了。我看着哥哥，许久未见，他虽然已经贵为王爷，对我却如从前般亲昵。

我忍不住扑进大哥怀里，将嬷嬷的嘱咐抛之脑后，哪管他是什么王，都是我最爱的哥哥。哥哥身上不再是淡淡的皂角香，一闻就知晓是名贵的皇家香料的气味。

哥哥抱着我，慢慢收紧了臂膀，我在他温暖的臂弯中无比惬意。从小到大，只要受了委屈，哥哥必然会来安慰我。如今身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封都，得到哥哥温暖的怀抱，我也安心了。

看了许久，哥哥突然想起什么，随即拍拍手，一个眉目清秀的女婢迈着碎步走了进来。大哥拉着我的手道：“往后在王府里，你有什么不知道的都可以问她。”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小容，见过秦小姐。”

我正欲再问几句，大哥打断了我，对那女婢吩咐道：“秦小姐一路辛劳，你安排婢子们把她的行李安顿好，带小姐来江心阁用膳。”

“是。”那女婢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