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望乘与虎缶等人陷入敌围,难以脱身之时。身材矮小的卫卒田石爬上虎缶那乘侧翻的战车,使自己在平阔之地稍稍登高以便望远。田石举盾观望一阵之后,迅速跳下车身,一边灵活的钻到车侧躲避飞矢,一边大声对望乘喊道:“大人,敌寇两乘战车,一在北,一在南,皆缀在阵后。车上之人指手画脚,摇旗击鼓,定是敌军将帅无疑。”
虎缶听闻心中暗道,原是敌军主帅亲自出阵在此督战,难怪敌骑如此舍命搏战,使我等不得突围。望乘下令步卒在原地结阵举盾守御,己方仅余的两乘戎车一往南、一趋北,寻机射杀敌军督战之人。下令完毕,望乘扭头微笑着对车左的虎缶说:“本欲护君周全,怎料却陷君于险地。方才一睹虎君弓术不凡,今日能否脱此险境,全赖你我二人二弓。”说罢二人皆搭箭在弓,凝视前方,欲从敌军阵中来来往往的人马之后找到那战车影踪。
望乘戎车冲到距敌阵一百余步时,看见阵后有乘戎车,车上之人正安坐眺望,只是看不清楚脸面形容。虎缶眼神锐利,看得端详,对望乘说:“定是那戎车,车舆上有楹鼓,车右之人锦衣华服、手握短旗,车左之人手持号角、身侧悬錞。”
望乘赞道:“虎君好眼力,你射车右,我射车左。”说罢,望乘令驭者稳驾缓行,二人屏气弯弓,几乎同时撒弦矢出。虎缶所持兕首弓力强劲,故而箭矢先至,车右华服之人目下鼻侧中箭,惨叫一声跌下车去。车左之人闻声本能地缩头躲避,是故望乘箭矢正中其胄,发出清脆的一声响。饶是如此,车左之人也吓得魂飞魄散,慌忙之中将跌下车的华服之人拖到车上,令驭者驾车飞也似地跑了。
卢方戎车的随车戈卒见状,拔腿追随戎车飞奔而去。所剩游骑犹豫不决,战意坚忍者,纷纷开弓回射望乘戎车,望乘、虎缶二人不得不放下战弓,举盾遮挡。战意不坚者则犹豫不决,有的已将马头拨转,似是方便情势不妙之时奔逃。望乘见状,一边下令驭者毋需掉头,径直向前冲去,一边取下车舆上挂的一只号角,吹出长长的号音。望乘卫卒听闻号角长鸣,发一声喊随望乘战车向前冲锋。卢旅游骑纷纷散开,提前拨转马头者奔逃得更快。
从树林中杀出的卢方之旅约有三千余人,与左旅中大行、左大行战到一处。甫一交战,卢旅凭借人数占优,加之左旅将士连日追击,体力消耗过大,卢旅颇占上风。然而,战不过两刻,左旅右大行杀到,顿时左旅全军士气大涨,两军战到一起,不分上下,鏖斗不休。
在老戍的残垣之下,目师四千人与攸、林二旅三千余人交战厮杀。双方都因连日奔跑而精疲力竭,但目师占据老戍地利之便,射手站在残垣断壁之上不断发矢杀伤对方。更兼攸、林二旅交战之初便被卢旅侧击,若非左旅及时赶到,牵制卢旅,二旅早已被夹击歼灭。纵是如此,攸、林二旅士卒锐气大伤,逐步陷于被动。战至望乘与虎缶成功溃围而出之时,攸、林两旅已伤亡惨重,只得且战且退,苦苦支撑,随时有全军崩溃之虞。
就在天色擦黑。双方兀自不分胜负之时,东面大道上,一支人马打着火把徐徐开来,正是子时所率缺兵少将、车马不足的西旅。西旅亚旅子时与师氏攸侯父子不和,忿于攸由父子私心太重,因而并不催促士卒拼命赶路,所以西旅姗姗来迟。正因如此,西旅将士体力较好,原本这支被轻看的羸弱之旅,此时算得上这战场上的生力之军了。
望乘遥见东边大道上灯火点点,知是缀在后面的西旅终于赶到。此时,望乘用以传令的骑士和斥候皆已遣出,只得派身边仅余的一辆戎车前去通报战况,并请子时率西旅不必沿大道前行,而是向正东直驱,侧击卢旅左翼,与左旅一起击破卢旅之后,此战大局便定。
暮色已深,老戍周围灯火点点、火把燃烧,荒野中有几处还燃起了火堆,将残垣断壁映照得更加凄凉瘆人。除了偶尔响起的将死之马的哀鸣和重伤兵卒的呻吟之声外,只有天上鸟雀间或发出的鸣叫。若不是地上的灯火,绝看不出在这些灯火之中还有数千名将士在此停歇喘息。经过连番苦战,幸存之人或疲惫不堪,或心有余悸,都无力多说一句话,更何况追击残敌。
西旅加入战场后,本已陷入熬战的天平发生倾侧,加之卢旅主帅阵亡的消息悄悄地在卢旅将士中传开,卢旅阵型迅速崩溃,全军溃散。左旅和西旅得以调转阵型,直驱老戍的目师。目师眼见友军溃败,更无战意。今日的目师由胜转败,上演了一场真正的溃逃。
此战,商军惨胜,虽先败后胜,击溃了目、卢两方联军,驱逐入寇的敌军。但是,攸、林两旅损失过半,车马损失殆尽,左旅也伤亡近千人,西旅损失较少,只伤亡百余人。
四旅共斩杀敌军近两千人,俘虏一百五十余人,其中行长、什长等中下级官长八人。若是商军士卒尚存一丝体力,也能趁敌军溃散之时追击残敌,那样俘虏之数至少也有几百。但全军将士精疲力竭,敌军溃散后无力再追,俘虏的这一百五十余人,都是负伤无力逃遁之敌。
两日后,全军徐徐返回甫邑休整。望乘询问邑长。甫邑可曾派出一名叫甫劳的邑人前去求救。邑长瞠目结舌,不知有此人。望乘便知自称甫劳之人必是奸细无疑,立即下令卫卒将其人执来。卫卒讪讪来报,前日此人在老戍全军苦战之时,寻机逃脱了。
攸侯在甫邑召集望乘、子时、林笃、虎缶商讨回师之事,经此一战,攸侯仿佛苍老了几岁,缓缓对众人说道:“此番两战将入侵之寇逐出王畿,本师总算不负王命。两战共捕获敌虏二百余人,待凯旋回都之时,献俘之礼也不寒碜。美中不足之事,便是未擒得寇首敌酋。我军将士奋勇杀敌,损伤也颇惨重。”说起自身损伤,攸由心中如刀绞般难过。因为损失最惨重的便是他的攸旅,商王嫡系左旅损失也不小。但此战攸旅冲杀在前,损失最重,也算能给商王一个交代了。攸侯心中肉痛,嘴上说道:“攸旅损伤一千余人,亚旅攸喜亦身受矢创。林旅、左旅,各损伤数百人,西旅损伤百余人。本师已令作册将此番交战详情刻辞,以便禀报大王。各位亚旅还有何事要禀明大王的?”
望乘禀报了虎缶射杀卢旅主帅和敌方派遣细作之事,只是将细作逃跑的责任,全揽在了自己身上。子时解释前日西旅姗姗来迟的原因是要护卫行进不快的辎重牛车,并上报了前日战中奋勇向前、擒杀百余敌寇的鹿行。裹着箭伤的攸旅亚旅攸喜和一脸苦相的林旅亚旅林笃,则垂头丧气,无事可报。
攸侯听罢,说道:“二位亚旅所说立功之人,本师定当禀明大王,重重奖赏。”
众人议事罢了,望乘对子时说:“前日所见,西旅之中有一行人众冲杀勇猛、阵势规整、当者必溃,想必正是时君所言之鹿行,不知其统军行长何人?”
子时道:“亚旅所见不错,西旅先悬之行,便是鹿行,其行长乃鹿邑邑长鹿辰,其人与二子共赴王事,皆颇有统兵之才。”
虎缶在一旁慰问攸喜伤势,众人且谈且行,便欲各回其旅,率军凯旋,返回殷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