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两日,曹四郎果然进不了牢房,而且是私下使钱也不行。
这个时代的普通人家原本就是一日两餐,现在还要一分为二,王璞与闵瘸子都只能勉强吃个半饱,饭后自然只能横躺在发霉的稻草堆上闲聊度日。
通过闲聊,他对对方的生平也了解了一个大概。
闵瘸子是出身于陕西泾原路一个什么寨子的良家子,家境与王家大致相同。他的双亲均死在西夏人越境打草谷的战事中,至此家道中落,他也与西夏人结下了不死不休的仇恨。
从军之后,此人常年厮杀在战阵一线,立下了不少功劳,也积功升到了一营指挥使,手下领着数百兄弟。
朝廷发起河湟之役时,他领命厮杀在前,然而在战事中伤了一条腿,只得提前退出军伍,辗转流落京城后做起了替大户人家押运财物的营生。
不过,随着年岁增大,他也混得愈发不如意,竟到了为了筹措几十贯钱需要等在牢狱中苦熬的地步。
第三日的下午时分,闵瘸子口中的侄子——其实是他军中战死袍泽的后人,一个名叫何铸的年轻人——终于从东京汴梁赶了过来,缴完罚铜后把他领了出去。
当然,一老一少毕竟有过同窗之谊,而且近乎还有同一个马勺捞饭吃的难忘经历,临走之时,他还不忘叮嘱王璞务必要去京城寻他。
王璞大致一想,也觉得对方提醒的有理。但不论如何,到得此刻就只剩下他一人孤零零的蹲坐在牢房中。
好在除了讲述些往事和分一半牢饭给他吃,闵瘸子对他的帮助还不止这些。
比如,他现在已经知道,朝廷的刑部、大理寺有过明文规定,凡断谳奏狱,事涉二十贯以上为大事,十贯以上为中事,不满十贯为小事;京畿附近,大事断案以十日,中事以五日,小事以三日为限。
也就是说,若是这个县官老爷尽忠职守,他的案子最多只需再等五日就会有个结果。
五天时间还到不了饿死人的地步,但其中的痛苦绝对会让人度日如年。正当他盘算着从哪里打点秋风祭五脏庙的时候,咸平知县黄友与其幕宾终于从京城公干回来了。
黄友,字友龙,大观二年登进士第,先后担任永嘉、瑞安主簿,因官声不错擢升为咸平知县。
他的幕宾戴崎同样也是进士,只不过出自地位低上许多的明法科。
说起来,这个时代的礼部贡举,设有进士、《五经》、《三史》、《三礼》、《三传》、算学、学究、明经、明法等诸多科举门类。
虽说不同门类的考试侧重各有不同,但总体而言,除了进士科外,其余门类的考校内容不过是帖书、墨义。也就是说,考察的重点只在记诵上。
正是因为如此,礼部试也被简单分为进士科与诸科,这个划分方式大体跟后世高考中C9院校与其余院校的区别一般无二。
虽说诸科为人轻贱,中第后的前程也完全比不过进士科,甚至连补官都很困难,但其中的明法科却是不折不扣的实用之学。
须知,历朝历代的县衙大事不过税赋与刑狱两项。
而有宋以来,《宋刑统》在《唐律疏议》的基础上又经过历代皇帝的修撰增订,已经从最初的12篇、502条,发展到涵盖刑统、编敕、编例、条法事类的法律体系。
其中,仅以皇帝特旨编成的法律条文就多达数万件,整套律法可谓庞大繁杂,直白一点,也可以认为是变态。
在这样的情况下,没有一个明法科出身的专业人士从旁协助,要想在断案时做到恰如其分是有些难度的。这也是黄友升任知县后,需要招揽一个幕宾的缘由。
闲话不提。
只说黄友与戴崎并肩进入县衙大门,再沿着县衙的中轴线穿越仪门,而后一路经过一堂、二堂,最终停留在专门用作小憩或是谈论私密话题的三堂落座饮茶。
未及片刻,宋押司便被招了过来,其人手上还抱着一叠卷宗。
见礼并稍事寒暄完毕,他开始毕恭毕敬的回报这几日的庶务,让人听起来觉得有板有眼。
“......周遭春麦已经抢收完毕,稻子倒是还需等上半月。征收夏税之日将近,属下安排了户房帖司提前整理纳税人户清册,入驻各村各里的吏员与三班衙役也做了分拨。这是属下草拟出的征税名单,还请县尊过目。”
在这个时代,征收夏税的主力其实是乡村的里正、户长与乡书手,这些人才是朝廷权力结构的末梢,县衙派出的人手无非从事抓总的工作。
这些事情都有成例,黄友倒是不太关注。
不过,他在县城一级的任职时间已然不短,早已熟知征税时的各种猫腻所在,当即直言不讳的敲打道:“人员便照你草拟的去做分派。动身前本官还是要提醒一点,做事之人不得欺下瞒上,更不得上下其手,尤其是折纳一项,务须据实公正处置。
本官把丑话说在前面,若是有人敢阳奉阴违闹出了事端,本官是要严惩不贷的!”
折纳,即把税赋名目中的某项按照价值相等的原则换做另外一项缴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