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汉，恁在哪？外面咋恁大动静。”
二进院内，王彩琴声音传来。
妻子的声音，让叶饶暂时清明。
他打了个寒颤。
怎么……偏偏是这种时候醒了？
“不必露出这副欲要鱼死网破的神情。”女孩瞥了他一眼，似是知道他心中所想，故散去气息，悠悠开口，“跟我走，若你跟我走，我以道纹起誓，绝不会伤害你家人分毫。”
“这样啊，那你人还怪好的……”
叶饶凄然一笑。
女孩却不置可否，她知道叶饶没得选。
叶饶回首，循妻声望去，那里矗立着一道薄薄影壁，若凭他以往修为，开启灵识，自然能窥得妻子身影……只是现在，他做不到。
一墙之隔，竟若天堑。
叶饶压着哭腔，隔着天堑，跟妻子展开最后的对话。
他对她柔声道：“我在外面挖坑呢，种枇杷树，胡老哥送来的那株，就几天前！他说种起来好看，旺家宅。许是动静太大，吵醒你了……”
“原来是这样，昨日摆弄梅花树，现在又摆弄枇杷树，瞧把你能的，倒成了个园丁。”王彩琴咯咯乱笑。
“哎，去去去，烧饭去！你个娘们懂个屁呀懂！”叶饶强打精神，用此生最惯用的口气笑骂道。
“哼，附庸风雅！”那边的王彩琴翻了个白眼，高声道，“烧饭就烧饭，搞得你会烧似的，好教你知道，你老叶家的饭全是我烧的！得，你慢慢干，干完记得回屋，开饭叫你。”
“等等！”
王彩琴停下脚步，眉头一皱，大喊：“干嘛？”
叶饶捂着嘴，小心地喊：“我……我觉得外面天冷，你刚起床，得多加衣服，不要受寒。”
“就不！”王彩琴一挥手帕，话锋一转，笑嘻嘻地回应，“受寒就受寒，老汉你是仙人，不会连咱的风寒都治不好吧？你平时不天天拿这事儿显摆么？那我也拿来显摆显摆！”
“那……那也要多穿，养成习惯，臭娘们，我又不时时守着你。啊……我的意思是，长乐呢，长乐醒了没？”叶饶眼前越发朦胧。
“没呢。”王彩琴见他含含糊糊的，也没了调笑的兴致，便打了个哈欠，断断续续道，“他还在睡觉，睡得老香了，摇都摇不醒。”
“嗯，长身体嘛，是要多睡，睡多长得高。”叶饶鼓起勇气道，“那个，彩琴啊，我突然想起来，刘莲香他爹要请我吃饭来着，哦对，就在今晚！也许跟俩孩子的婚事有关，我得去一趟，可不能扫了人家的兴。”
“真哒？”王彩琴闻言，一拍手掌，“哎呦！那感情好得很！你快去，别耽误事儿！对，谈聘礼的时候，多一点就多一点，不要心疼钱，咱家阔了，不计较这些，给长青娶来媳妇才是最重要的！这个家呀，也该多口人了！”
“晓得的，我立马去，你安心烧饭，等我消息。”
“好嘞！”
王彩琴扭身进厨房，心里跟恰蜜似的甜。
叶饶跪坐地上，落下大滴大滴的眼泪。
女孩站在一旁，冷眼观望这对夫妇隔着墙壁对话。
“好了？”女孩问道。
“嗯。”叶饶点头，他信守诺言，爬了起来，不再反抗，只静静地看着家，想要把家的每一个细节，临摹进脑海。
“跟上。”女孩撂下一句，转身向着村外走去。
……
二人来到了阳谷河。
秋冬，阳谷河水位下降，露出大片石滩，流速也极缓，几乎一动不动。
女孩提起裙摆，在光洁的鹅卵石上又蹦又跳，似乎很有兴致，像个稚气未脱的小孩。
她蹦跳至河边，俯身蹲下，面对河镜，细捋青丝，忽然，她眼睛一亮，挽起袖子，露出藕臂，朝着某个方向迅速抓去。
“快看！”她呼唤叶饶，语气欢畅。
叶饶但见，她将一块浑圆的鹅卵石抓起，连带一把清澈的阳谷河水，一同高举到他面前。
大部分河水四散，小部分则化作晶莹水滴，沿着女孩高举的藕臂，流入她的衣裙之中。
叶饶不明白，她此举为何？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让他看石头做甚。
光脚不怕穿鞋，他冷声道：“看什么？一块石头，有什么好看的。”
她将石头捧在手心，像捧着块珍宝。
她没有计较叶饶的无礼，自顾自道：“你可知，这块石头年龄有多大吗？”
“不知！也不想知！”
“大约有几亿年呢。”女孩露出洁白的虎牙。
“几……亿？”叶饶被吸引了，“亿是什么？”
她掰着指头：“个，十，百，千，万，十万，百万，千万，亿……”
叶饶有些惊讶，重新审视着这块鹅卵石：“几万万年……这怎可能？”
“骗你做甚。”女孩轻笑，“它确有几万万年的岁数。你再想想你修的玉书仙法，是不是觉得，所谓修道长生，在一块石头面前颜面扫地了呢？”
叶饶皱眉，有点不服：“玉书……玉书仙法是你设下的陷阱，根本算不得真正的仙法！我也算不得真踏上了修仙路……”
“哦？这么说你真觉得，有人可以活过几亿年？”女孩一瞥。
“这……”叶饶语塞。
直到今天，他才了解亿这个惊悚的单位，要让他承认有生灵可以活这么久，不免有点强人所难。
碍于脸面，他还是梗着脖子说：“可能……可能会有呢？对，成仙！传说中那些得道仙人……他们一定可以做到！”
他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道纹境两百年，筑基境五百年，道丹境一千年，灵胎境两千年，再往上的境界……我没见过，更遑论真正仙人？数字都告诉你了，你且好好算算，两千跟几万万之间，差了多少。”女孩一字一句道。
叶饶不用算都知道其中差距，他张了张嘴，语气苦涩：“竟差这么多……”
女孩站起身，将鹅卵石扔回河中，荡起阵阵涟漪：“岁月悠悠，唯石能言，你我修仙者，在这一块小小石头面前，当真黯淡无光。”
“所以！”女孩话锋一转，眼神再次变得猩红，语气无比癫狂，她嘶吼，“为了长生！为了长生！我必须另辟蹊径，不择手段！不择手段地活下去！循规蹈矩的修炼只会迎来毁灭，我怎能连一块石头都比不过？我还没活够，本座才活了六百年，这大好的世界，本座舍不得，舍不得！你可能理解本座的痛？不……你不会理解，你这大好的肉身，你这充盈的寿元！你怎么能理解一个将死之人的呐喊！要是你真理解，你一开始看到我就要束手就擒，乖乖献上你的所有，为何还要反抗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