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饶的笑容戛然而止,当他看见来者不是儿子的时候。
这是一位姑娘,上身着一交领青绣?,衣领与短袖口绣有金丝连云纹,两条纤臂则在宽大的白中衣衣袖下若隐若现,绣?中衣皆由一根系带结束于若柳腰身,亦结束在一条淡粉长裙之内。
她发髻高齐,两条鬓发垂在左右,偶尔随风飘扬,让她在淡漠中带着一丝轻灵。
叶饶觉得她美极了,与年轻时的王彩琴不分上下,像那说书人嘴中的仙子,下一刻就要飞离尘世。
叶饶不明白这等人物为何会来敲他家大门,后细细一想,汉子恍然大悟。
他名花有主,长青也钟情于莲香,那这位姑娘该是来找长恭的吧!
叶饶暗暗自得,再一瞧姑娘年岁,极为年轻,与长恭相称,心中便更多几分把握。
“姑娘,可是来寻人的?”叶饶试探道。
“是。”女孩儿声音张扬清脆。
叶饶有些意外,他本以为她的声音该同她的神情一样淡漠,但为何有股昂扬活力?
不过这不重要,她真是来找人的才重要。
叶饶笑道:“可是来寻一个十五六岁少年?”
女孩却摇头,继而面对叶饶,目露贪婪,抬起右臂,伸出皎洁食指,指向汉子心窝。
“我来寻你。”
她的声音忽然变了,变得苍老、沙哑、混浊,变得令叶饶无比熟悉!
叶饶僵在原地,脑中尘封的记忆迅速复苏,那是有关这声音原主的记忆。
……
“叶饶,老朽给你未来子嗣取了些名字,你且看看哪些合适。”
“我不懂这些……”彼时的汉子挠了挠头。
“那老朽与你分说一下!大户人家都有字辈,我也给你家作了字辈,长文怀德,世受永昌!你看如何?”
“大户人家……我家哪算什么大户人家,一家就两口人,彩琴怀胎五月,算作一个半,合计两个半人,学劳什子大户人家作诗定辈,说出去真要给人笑死……”
“你呀,榆木脑袋!眼下算不得,难道日后也算不得?堂堂大丈夫,你还年轻,可得打起精神,拿出些血勇拼搏!”
“晓得了,我接受还不成嘛……”汉子声音却越来越低。
“呐!你看看,第一辈儿是长字辈儿,我已取好了几个名。青、恭、顺、乐等,你中意哪个?”
“您做主……”
“我做主什么我做主!我又不信叶,不是孩子的爹!必须你自己做主!我就一提意见的破老头!”
“那就青,青挺好!”汉子忙道,有些汗颜。
老头眉开眼笑:“那定了,你第一个孩子就叫,叶!长!青!”
……
“李伯……”叶饶攥紧了双拳,看向女孩儿,“你……到底是何人?”
女孩微微一笑,声音再变:“你的同类。”
这回,是张秀才。
下一刻,女孩眼中红芒忽闪,周身腾起血色灵气,气冲云霄,浩荡不绝,同时,一股庞然杀机降临,排山倒海,向叶饶浸去。
叶饶浑觉自己如一叶孤舟,漂泊无涯大海,似随时会淹没于狂涛怒浪之中。
顾不得问来者何人,叶饶催动道纹,试图激发体内灵气与之对抗,可任由他百般用力,竟一缕灵气也激发不得,宛若他从未修行仙法一样。
“怎么……可能……”
叶饶目眦欲裂,恨与怒在此刻骤然消散,唯剩下对女孩的深深惧意。
“没什么不可能。”女孩说。
她咳嗽一声,再次调整声音。
这回,声音浩渺悠远,同样勾起了叶饶的回忆:
“唉,何苦来哉……汝之心诚,吾已知晓,这有一卷玉书,就赐予汝,望汝好生参悟,莫要辜负了吾一番好意。去吧,去吧……”
她的话音飘下,猛击在叶饶心田。
世界对于叶饶而言,忽然静了下来。
他缓缓跪坐,颓在地上,双手扶地,指透泥土。
他在想事,有关望玄村的事。
望玄村历史几何?一千年?还是两千年?
贾已秉说,该有一千五百年。
村中人家几何?
贾已秉说,大概一直维持在八百户左右。
八百户啊,若一户五口人,那就是四千多人。
望玄村村民平均阳寿约在五十岁。
一千五百年,每个时期都约有四千多人,每个人约只能活五十年,那从古至今望玄村共有多少人呢?
不知道,叶饶没学过术数,算不太出来。
但他知道,这必然是个很大很大的数字,就像他算不出来这几年共吃过多少米粒一样。
呵,很大的数字、很多的人。
这么多人曾生活在望玄村,他却从未自此地见过任何!任何一个修仙者或是任何一例修仙者存在的证据!
一千五百年,四千多人口,竟一点点仙的痕迹都没有……
望玄村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就是这样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直到三年前……他,叶饶,一个世代务农的农民,竟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有幸看见那漫山遍野的雷霆山火,有幸看见那高高在上的人影,竟大胆地生出对修仙的渴望,最后还给他真踏上仙路了!
汉子笑着哭了,一拳一拳砸向地面:“哈哈哈,我真蠢啊,真的。我竟会信,我有仙缘,会信……我她娘一个泥腿子,能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有仙缘,还踏上了修仙路……我到底,为何会做这种梦呢?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