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三日假期结束,迁至兴庆宫金明门内的翰林院新址后,刘一手被告之,要去给贵人侍棋了。
但是这位贵人既非天子,也不是妃嫔,居然是“安—禄—山!”
王积薪等院中老人看向刘一手的目光中多少有些不忍,好像她即将要去下棋的对象不是人,而是猛兽。
马天元更是凑近刘一手压低声音:“前日宫宴,这人什么品貌你也看到了,别瞧他在圣上面前憨态可掬,私下里最是易怒残暴,先前有位画待诏,只是指点了一下他用色浓淡,就被他戳瞎了一只眼……”
“这么残忍?那他弈棋水平如何?“刘一手问。
马天元深吸一口气,实在不忍心说实话,总不好说这位贵人只会数棋子吧。
张青玄颇为“好心“地走过来,手里拿着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一套薄如蝉翼的舞裙,“召你下棋,并不一定非得下棋,此人好舞乐,你投其所好便是。”
刘一手展开那条裙子,真是难为张青玄了,轻盈如羽的质感,由细腻的蚕丝编织而成,每一根丝线都经过精心打磨,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特的纹理,有着微妙的立体感,剪裁更是匠心,紧贴身形,却又不会束缚动作,最重要是在胸部和下体位置的叶片刺绣与流苏点缀,真把赤祼裸的诱惑做到了极致。
“我谢谢你。”刘一手咬着后槽牙,真想说我谢你八辈祖宗。
虽然生气,但当下也就明白了自己这次侍棋,所面临的人和处境。
不怕,李泌又不是死人,总不会对自己见死不救吧。
刘一手有了这张底牌,当下也不慌了,定了定神,便走进了大同殿后面的偏室。
才刚进门,就闻见好大的酒味。
室内墙上挂着名家字画,几案和坐具上都铺着玉石凉垫,西墙下设一排矮桌,上面摆着酒水小食还有冰镇果子,东边靠窗置了长长的画案,铺着洁白的画纸,那上面的画作却是惨不忍睹,各种颜料盘子更是胡乱摊开,地上还散落着两只被折断的毛笔。
南边设软榻,此时的安禄山硕大的身躯正蜷在榻上酣睡,榻前跪着两名内侍,正在不紧不慢地扇着扇子。
而榻前的棋桌上,虽然摆着棋具,此时正是横倒着两个空空的酒坛,和两条啃剩下的烤羊蹄。
所以说,棋桌居然还能当成了酒桌,也是人才。
刘一手想了一下,便旁若无人地走过来,坐在棋桌前,先将酒坛移开,将吃剩下的东西丢入秽物桶,然后掏出帕子仔细擦拭着沾了油污的棋盘。
“滚。”榻上的安禄山止了鼾声,突然开腔。
刘一手以为是说自己,便要起身。
岂料,安禄山翻身坐起,一脚踢在榻前的内侍身上,两人立即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把门带上。”又是一声如响雷般的吼叫。
门,被严严实实的带上了。
刘一手面不改色,擦好棋盘,打开棋盒。
“节度使喜欢执白,还是执黑?”她平静异常地开口问着。
“嘿,你还挺淡定,怎的,你不怕我?”安禄山的口音倒是不重,开腔不吼的时候,与寻常武将无异。
刘一手对上他的眼睛:“如果你喜欢别人怕你,我也可以装。”
刘一手说着,便有些瑟瑟发抖,面上神色惴惴,手指不可抵制地轻颤,居然,眼眸微湿,好像受了很大的惊吓的样子。
只是一转眼的功夫,又恢复了平常,随即抓了一把白子握在手中,而后:“猜先吧。“
安禄山瞪大眼睛,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爽声大笑:“你这变脸倒是有趣。猜先,咋猜?是猜你抓了几颗棋子吗?”
刘一手心中一沉,不会吧,这位节度使大人难道根本不会下棋?
但还是镇定如常,“猜先呢,是棋艺高者先抓一把白子,棋艺低者猜奇偶,如果你觉得我手里的是奇数,你便拿一颗黑子出来,反之,你就拿两颗,如猜对了,就执白先行,反之,就执黑。”
“为啥要猜?我想知道我掰开你的手,数数不就知道了,不对,你方才说棋艺高者先抓子,棋艺低的后猜,你凭啥觉得棋艺比我高,这还没下呢。”安禄山吹起胡子,瞪着眼睛,神色甚是骇人。
刘一手索性摊开手,向下轻轻一翻,五枚白子悉数落在棋盘之上,她也瞪着眼睛怼了回去:“你说的对,其实不是弈棋水平高低之差,而是,你根本不会下棋。”
“qorq ulu k?k!”安禄山被气的直接说起了番语,“Sen bucha qoraqmas, ?lümni g?zlaysanmi?”
“你这小子胆大包天,是在找死吗?”意识过来后的安禄山又用汉语说了一遍,然后蒲扇大的手掌便掐在了刘一手脖子上。
岂料,刘一手比他说的还顺溜,“Men haqiqatni gaplarni aytaman, agar sen oyun oynay bilsan, yaxshi oynaysan, bilmasa yaxshi o"rgan, bu ayblanmaydi, sen yumshoq munosabatda bolsan, men sizga oqita berishiga kafolat beraman”
刘一手说的是——“我就是实话实说,你会下棋咱就好好下,不会下就好好学,这又不丢人,你虚心点,我保证把你教会了”。
安禄山立时松开了手,跌坐在座具上,还因为没坐稳,失了重心,直接落在地上。
他属实吓的不轻,他母亲是康国人,父亲是突厥人,幼时长在营州城,自小跟着西域诸国的商队往来,通六番语,现下刘一手所说的正是标准的康国语,比他自己混合了俚语和口音的突厥语还要精准。
“你,你是哪儿的人,你怎么会说康国话?”安禄山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实在觉得意外。
“我跟你一样,从小没了生父,受继父凌虐,所不同的是,你在西北商队讨生活,而我,在明州海港的商船上讨生活,都是挣藩人的钱糊口,所以,你是如何学会的六国番语,我便是怎样学的九国番语。”
刘一手心想,这还是要感谢巫友为。虽然翰林院此前的培训中也有官员个人资料介绍,但凡涉及门阀世家的官员,上溯三代,十分详细,但是对于新近崛起的藩臣胡将,却很是模糊。鉴于先前差点着了日本王子的道,所以刘一手特意分了一个金豆子给巫友为,让他仔细打听补全了现在朝中为官的胡将藩臣的底细。其中,特别是对这次在圣上千秋节上大放异彩的安禄山,这么一个毫不掩饰其野心的家伙,刘一手必须要早做防备。
幸而,有备无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