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什么,我对这种神奇的石头总是难以释怀,一到山里,便常常注意有没有火石,尽管我从来不用火镰。
父亲也常常领着我认识各种各样的石头。父亲经常会说:“这块石头适合打一个水槽”,“这块儿适合做一个小磨。”“这块儿适合做碌碡。”“这块儿可以做个大石碾。”……
村子里有一个大石碾,那是全村的活动中心,人们常常在这里推碾谷子,劳作之余,便蹲坐在碾盘上抽烟、嗑瓜子儿、唠嗑,小孩儿便骑在碾子上玩耍。
大石碾有数吨重,它的年代已经非常久远了,据说有一年发大水,大石碾被水推到下游好几百米远的河沟里去了,人们弄不动它,但是后来沟里又发山水,它便自行往后退,一直退回到村子里,到了现在的地方,人们便就地修了碾盘,把它放了上去,就成了现在的样子。
此后,大石碾便成了村子里的“集会中心”,人们在这里推碾小米、黍子、高粱之类,碾子很重,需要毛驴来拉,毛驴蒙着一只眼睛,围着石碾在碾道里转圈儿,主人用笤帚清扫碾盘上的谷物,太阳照下来,谷米熠熠的泛着金黄光芒,人们已经陶醉于小米饭的馨香中了。
我经常为这大石碾的巧夺天工而深深的吸引。那么庞大的碾滚,中规中矩,是完全规则的圆柱形,否则用起来会非常吃力,而且会损毁谷物。制作这么庞大的碾滚,我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那些工匠是怎么做到的。碾盘的制作也要求特别严,铺垫一定要平整,还要保持一定的坡度,坡度环中心必须一致,碾盘上也要錾出细密的花纹,这样才能更快的碾出新米,碾盘由若干块组成,块与块之间严丝合缝,确保谷物不下漏。碾架的制作也非常精良,虽经风吹日晒,依然能保证石碾的正常运转。
老汉们围着石碾蹲坐在墙根儿底下,端一支大烟袋,一边吧嗒吧嗒抽旱烟,一边海阔天空的谈论国家大事;女人们则找一块石头,坐在上面低头纳鞋底儿。倘是在平时,三五个女人便围坐在碾盘上唠嗑儿、做针线活儿,家长里短,生老病死,无所不谈,大石碾又成了村子里的“闲话中心”。而孩子们却把大石碾当马骑,大石碾是他们的“游乐场”、“娱乐中心”。
我一直很好奇,它是如何给自己选了一个平旷的所在,如何拐了一个大大的S弯儿,回到村子里,又能够为人们推碾磨磨了。
家里有一块儿长方形石板,长度大约一尺余,黝黑锃亮。母亲常常把它拿出来,用水洗干净了,把和好的莜面放在手掌上,然后贴在石板上一推,一卷儿窝窝便在石板上站了起来。母亲干活时动作娴熟,轻快利索,只一会功夫,一笼屉的窝窝整整齐齐的码好了,母亲微笑着,把它搁在锅上,炉膛里炭火熊熊,白色的热气冒了上来,用不了多久,窝窝的香气便会溢满窑洞、飘散到村子的每个角落,在外干活儿的父亲不用呼唤,闻着窝窝的香气便知道饭已经熟了,他拍拍身上的灰尘回来吃饭了。
莜面窝窝是我们的童年关于美食的最美好的记忆,现在,下馆子吃莜面,那是在寻找儿时最奢侈的回忆,那是在试图找回逝去的过往,可是,搜遍大街小巷,也闻不到那四溢的莜面窝窝的香气了!
小时候,最让我好奇的是,爷爷的脖子上挂着一个口哨竟然也是石头做的。爷爷年老体衰,放羊的时候喊不出声儿来,便做了一个“石哨”,哨子呈圆柱形,并不大,我也不知爷爷从哪里找到的石材,又是如何把中间挖空的,但听声音,吹起来十分响亮。
爷爷好像一个音乐家,他总是一边放羊,一边教我如何吹口哨。爷爷吹的口哨或高亢雄浑,或纤细婉约,听起来十分美妙。我曾经努力学习吹口哨,但只是学会了用嘴型发声,那种悠扬美妙的乐音,我是无论如何吹不出来,后来心里渐渐慢了,爷爷大概看出了我的心思,便不再教了。
长大后,我才明白,美妙的声音是来自内心的,和什么乐器没有关系,如果心中有妙音,一切都是音乐……
后来父亲告诉我,祖父的笛子吹得特别好,据说,祖父小时候梳一根大长辫儿,经常一边放牛一边吹笛子,但我从没见过爷爷吹笛子,也没见过他的笛子,岁月消磨了祖父的容颜,大概也消磨了祖父的笛子,后来,连祖父也不知道他的笛子哪里去了……
在故乡,关于石头的故事还有太多太多——
那斑驳的石砌的墙壁,
那溜光的青石铺成的甬路,
那石头打磨的器皿,
那石头一样性格坚硬的人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