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换小
故乡被群山环抱。
故乡在晋蒙交界处,明长城像巨龙一样,从柏杨岭最高峰好汉山沿山脊向西跃入沟底川峁,然后挺身昂首,向西跨过山神庙梁,直奔黄河老牛湾去了……
村庄静静的躺在山坡上,躺在沟岔里,“绿树村边合。”绿树成荫的地方就是有村庄的地方。
村庄都是用石头砌成的,石头砌成的窑洞,石头砌成的院墙,石头砌成的甬路……连井栏、磨道都是石头的。
石头砌成的墙壁,层层叠叠,高高低低,掩映在绿树丛中,熠熠的闪着灰白的光。
村里的男人女人们,都有石头一样的性格,坚硬而朴实。
我降生在这样的村庄,在这里感受风云雨雪,在这里感受冷暖寒暑;在这里成长,在这里梦想,在这里看云卷云舒……
精美的石头会唱歌。
故乡的石头,都被赋予了生命,都有了灵性。捣蒜的石臼、磨面的磨盘、喂猪狗的石槽、拴驴骡的石桩……每一件都在讲述一个故事,每一件都唱着生活的歌……
在物质生产极端匮乏的年代,石头几乎满足了人们所有的需求,那些用石头做成的各种各样的器皿,捣米的碓臼、睡觉的枕头、石桌石凳,包括守护大门的石狮子,总是让我感觉到无比的新奇,我总是想探求那些石头背后的故事。
父亲是石匠,和石头打了一辈子的交道。
他会碹窑洞,是碹窑洞的师傅。因为父亲勤劳,干活儿仔细,又不计酬劳,因而找父亲干活儿的人也很多,父亲经常背一个白色帆布挎兜出发了,帆布兜里装着锤子、錾子、尺子之类的东西,那是他养家的活计。
但他的业余生活依然是“打石头”。从河沟里捞起来的大青石,在父亲手里变得非常的驯服。先把棱角剔掉,再把石头打成长方体或者正方体,然后用錾子打出花纹来。
父亲非常投入,一手紧握錾子,一手拿着锤子敲,动作一张一弛,很有节奏,叮当成韵,火星四溅。
父亲的杰作就是窑洞最前面的“青石錾面儿”,那鲜泽的青色,齐整的花纹,形成整饬、轩昂的面貌,是咱村里人最大的面子。
小时候,经常跟爷爷一起去寻找一种叫“火石”的石头,爷爷有一个火镰,外包是用羊皮做的,个头不大,有点像钱包,是在一块儿方形的皮子上,缝了两个兜子。一个装铁条儿;另一个装火石,和一些特别易燃的絮状的草,我叫不上它的名字,好像叫“面燃草”,记忆里似乎是待艾叶晒干后,用石头捣成絮状。在取火的时候,把絮草敷在火石上,然后用锯条在火石上使劲儿划,只一两下,絮草便冒起白烟,爷爷把那絮草放在烟锅子里,使劲一吸,烟锅子里的烟叶便点着了。
火镰的外边会缀一条细绳,等点火的动作完成后,爷爷便把那些家什塞到皮袋子里,用细绳一绕,捆紧了,揣在皮袄里了。
那个火石其实是很难找的,一般的石头用锯条划,也会划出火花来,但火花太小,不足以引燃絮草,而火石则不然,只需一划便可划出巨大的火星子。
我一直觉着这是一种很神奇的石头,问爷爷,爷爷也说不上来,好像故弄玄虚似的,只领着我在沟里乱翻一气。
但是终于,爷爷找到了一块石头,像喜鹊蛋那么大,爷爷很兴奋,说:“这就是”,然后爷爷把它在大石头上使劲儿一磕,石头碎了好几块,爷爷拿起一小块碎片,呵呵地笑着说:“你记住,这就是火石!”爷爷话很少,印象中爷爷几乎不说话,他也似乎考证不出石头的特征,但我注意到了,这是一种青白色的石头,它是青石,但看上去比较透亮,爷爷说,这种石头比较软,做火镰很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