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甚么?”
“吕贯之学庸十四手诀之一,你三叔还是小时候见过一次,这孩子真是得了吕大师的真传啊。”
隗始惊自然也看出这是吕贯之的真传绝招之一,只是身临其境,他才发现这一招的诀窍并不在广大和精微,而在于“致”和“尽”,其中手法、运气、行功之际颇多微妙,似乎还有很多吸收外力的功夫,别看手型上就似个简单的寸手,可内涵甚是丰富,不愧是吕贯之闻名天下、取自《大学》和《中庸》的十四招之一,江湖上甚至传言,这十四招堪称一招胜一套,谁学会一招就可以独霸一方了。
隗始惊可不是天资聪颖之人,在丰艮的年纪,他武功远未成,体格却比现在还胖,人已入白魅堂,却只是个底层的小力本儿,天天仰人鼻息,唯一的快乐就是吃,当然吃也吃不到甚么好东西,就是米面管饱而已,他是不止要饱,还顿顿吃撑,好几次吃完之后坐在那里,一个嗝能打出半块馒头或者烙饼来。
要不是后来机缘巧合加处心积虑,最终坐上这总堂主之位,又投靠清廷赢得天下第一大势力之主,他只怕现在还是个饭后无所事事,坐地发呆打嗝呕饭的普通人。
再看看眼前这年轻人,无论身材相貌武艺背景,都比自己当时煊赫得太多,还一脸的贼忒兮兮,十足像个明明腰缠万贯还特别不在意随手挥霍的二世祖,何曾晓得自己白手起家,艰苦奋斗之千难万险?
隗始惊表面看起来一团和气,笑容可掬,可心胸绝非宽阔之人,当下杀机更甚,手下更紧了,一个胖大的身躯如烟似雾,绕着丰艮团团直转,出手所向,都是对方要害,但虚实相间,虚招甚多,真真假假,有有无无,看得人头晕目眩,不愧是南华一派的高手,一切似皆秉自然,如风如露,如烟如雾,晋入无我之境,正所谓:夫我之生也,非我之所生也。则一生之内,百年之中,其坐起行止,动静取舍,性情知能,凡所无者,凡所为者,凡所遇者,皆非我也,理自尔耳。
他这套功法,乃是南华一派祖师仔细研读《南华经》“大宗师”后,就其中的:“叁日,而后能外天下;已外天下矣,吾又守之七日,而后能外物;已外物矣,吾又守之九日,而后能外生;已外生矣,而后能朝彻;朝彻而后能见独;见独而后能无古今,无古今而后能入于不死不生。”一段反复思考推演,创出的“独化玄功”,最简单的口诀就是“三七九朝见,独化无古今,不死不生中,另有新天地。”
古老相传,此独化玄功共九重境界,练至极处,将可进入不死不生之境,从心所欲也罢,飞升涅槃也罢,皆可自在如意。而隗始惊早已臻第八重境界,却再难又寸进。自白魅堂投靠清廷,隗始惊也曾专程拜见国师鄂敦他腊,请教如何突破第九重境界,对方静思许久,还拿出《南华经》细细研读,最后告诉他,第一要不受外界纷扰的打搅,保持内心宁静;第二要学有情有信之道。
隗始惊表面上千恩万谢而别,回到下处是一阵大骂,这两条他又如何做得到呢?若让他抛弃掉现在的一切,甚至把性格都转变了,也不知到底能否练成第九重玄功;更何况,即使练成,失去了富贵荣华,又将如何?
如今,他施展出第八重境界的功法,将真炁集中在心脉周围,人如凭空御风,就像一阵轻烟笼罩着对手,无孔不入地试探其破绽,一旦找准就会全力打击。
奈何对方也变招了,左掌横于胸前,右掌立于腰侧,就像一座大山般无懈可击,稳稳守住,待隗始惊身形微有迟滞,丰艮左掌一晃,右掌一吐,院中似有强风暴起,直袭隗始惊前胸。
隗始惊心中冷笑,心知自己卖的破绽已经奏效,遂将早已集中多时的真炁运到双臂,双掌吐出,硬接对手一掌。
只听嗡的一声,场中轻烟散去,劲风席卷,隗始惊本想以自己凝结之力打对手一击之力,就像对手适才先致广大,再尽精微一般,未料对手这看似随便的一击之力,劲力开始并不算如何刚猛,但绵长强硬,似永无中断,自己的全力凝聚出手,开始尚占到上风,但很快就像一瓢水注入大海中一般,不,更像一个人走入连绵的群山之中,本已不知所措,却又突然遭遇了山中的风暴。
“北山长”、“巽岳掌法”——隗始惊脑中立刻闪出这两个名词,这小子难道三上太行挑战,真得了连观霜的真传吗?
换做了旁人,只怕只有惊慌失措的份了,好个隗始惊,关键时刻还能变招,双掌劲力陡转,玄功足运,登时从攻势变成了守势,又从有变成了无,只是这个“无”并不是一定要跟“有”对立,而是包含了有,是真正的彻底的虚空。
丰艮一下子觉得对手从眼前消失于无形了;一下子又觉得对手变成了一面镜子,将自己丝毫不差地映出;一下子还觉得对手还在,只是变成了群山之中一片树叶,任狂风如何呼啸,反正他也无根,也无伤。
这难道就是从《南华经》“应帝王”一篇中化出的功法吗?丰艮心中暗道,自己连番变幻,从自己琢磨的南华技法到师传绝招,再到从连观霜处偷学的似是而非的巽岳掌法,终于已看尽南华功法,确实如师父所说的玄幻莫测,虚实难明,一切似皆从无中所出,可也不一定是无中生有,无中还可能是无。
他虽在如此艰险的对战之中,还在孜孜不倦地学习着。却不知,对手在看似消失之中,又蓄满了雷霆般的力量,猛的开始反击了。
这一击超出了丰艮所理解的《南华经》和南华派技击的手法,无虚招无随性无飘逸无玄奥,还全走到了反面:隗始惊出现在他身子左侧,双足深深压地,右掌沉沉击出,最普通的一招:黑虎掏心,只怕稍微学过两下子的庄稼汉,都会施展,还能挑出些毛病来。但这返璞归真的一招,却在朴拙中生出巨大的威力,破开一切虚招幻觉,直指人心。
又是要命的一击。
看到这里,鳌拜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刚才他家大关突然趺坐当场,他这小关已经目瞪口呆,眼前这二人自打动上手,他就更看得满头雾水,似乎没太多实招,全是隔着一尺就变招的样子,也就那记巨石砸铁叉实打实了一下,之后更是虚无缥缈了。好在这一招,他终于能看懂了,差点拍手叫好,侧头瞥了眼尼堪王爷,却见他拧紧了眉头,正看得入迷。他知道尼堪是武痴,哪敢惊动他,遂把手掌轻轻放下了。
黑虎掏心再直接实在,还是太简单,丰艮微微一侧身,已经让过对手掌风,方待还击,对手左掌高举,一招力劈华山砍了下来,气势已不如第一掌那么足了,丰艮又一闪身,只待对手再变招进攻,自己可以待其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之际,力敌或闪击。但他这次闪身,身形欻的一滞,竟无意间已跨到了关胤传的身边咫尺之地,其护体真炁已凛然可感,自己如同被两个对手夹在中间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