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子爽朗一笑,又问道:“是不是您那个时代的人都是这个样子呀?有点,在遇见外人的时候有点唯唯诺诺的感觉。”
祁奕勉强得笑了笑,在自己曾经生活的年代,确实有很多社恐,但是他现在这个样子完全不是因为社恐。
祁奕看向了在透明玻璃外的无数人,他们有的人猛地踩左脚,有的人猛地踩右脚。浮在空中的数据流展示着总的投票数据。
这是灰脚投票,是燧黄基地特有的投票方式。
据说是某次基地内部发起的追源风潮时,一些人提出的。他们提出,仅仅在不到一百年前的那个红巨时代,农业工作者他们每天都在田地里耕作,所以,对于他们来讲,与大地接触最深的脚他们最为看重。由此他们提出了双足崇拜,认为双足应该是农业工作者重要的符号。
此次风潮让双足崇拜渗透到了他们的各个方面,其中一个,就是当今的灰脚投票。
投票人跺右脚代表对这个人认同,右脚代表对那个时代的回望。
投票人跺左脚代表对这个人不认可,左脚代表对当前这个时代的厌弃。
此时,祁奕看到那个空中巨大的数据流里,右脚明显高于左脚。
很明显,刚刚祁奕的回答让他们十分感兴趣。尤其是祁奕的身世,如果是真的话,那么这将是绝对的加分项。
即使是跺左脚的那些人中,也不得不承认,祁奕的寥寥几句,就让他们再次感受到了田园牧歌的气息。
汉子久久等不到祁奕的回应,也并不恼怒。他默默拿起自己的杯子,去旁边的机器里接玉米汁喝。
玉米汁的甘甜平复了汉子心中那一丝恼怒。
‘看在黄土的面子上,今天应该再开心一些。’
太阳极大,让每一个农业工作者的汗珠掉在地上摔成了八瓣,被刚巧赶来的东风吹成了汗渍,泪水也是如此,不能留下痕迹。
“真的很抱歉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汉子把祁奕带到了基地外。
祁奕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干笑了几声。
“我代表我个人觉得非常遗憾。”汉子依旧爽朗的一笑。
事实上,这个结果在他意料之中。燧黄,可不只是农业工作者的基地。
燧黄存在两个派别,或者说两个阶级,可简单的分成务农派和第二派。
务农派就是所有用脚投票的人,他们主要负责整个基地的农业发展,以及与农业相关的事情,他们也是最初建立燧黄基地的那群人。
尽管他们拥有着极为渊博的关于农业的知识、理论、技能,但是在极度分化功能的原子社会里,他们也缺少了很多其他相关的能力。
当他们第一次丰收被一群流浪者组织抢走后,坐在黄土地中的领袖豪饮下基地里最后一杯米酒后,决定了吸纳多方面人才的方针政策。
第二派由此而来,他们是为了安稳生活和美味粮食,而留在燧黄基地的。他们是各个领域的人才,有的人负责整个基地的安全,有人负责整个基地的管理、有人负责整个基地的财务······这些人各司其职,保证着整个基地平稳安全。
所以,在第二次收获时,燧黄的领袖让整个基地的人都举起了米酒,来庆祝收获,庆祝政策的正确。
不同于务农派的豪饮,第二派早在庆祝时,就处处显示自己的与众不同,他们习惯小抿一口。这让务农派和第二派也渐生隔阂。在初代领袖离世后,这种隔阂愈发加剧,于是内部战争爆发了。
俗话说枪杆子里出政权,务农派因为没有自己的枪杆子,所以他们之间的斗争在上升到物理斗争时,务农派开始溃败。第二派一度成为第一派。
但是,俗话又说,人是铁饭是钢,在务农派魁首的号召下,全派上下凝聚一心,宁死不生产粮食。尽管第二派对其进行血腥镇压,但是这丝毫没有动摇务农派的决心。
第三个阶段,随着“还给燧黄以黄土,还给黄土以燧黄”的口号在第二派里爆发。第二派中的鸽派逐渐占据大多数,并且,和务农派开始了又一次合作,决定自身仍然成为第二派。
为了表明鸽派的决心,他们流放了很多鹰派领袖,导致第二派的力量急剧下降。两个阶级再次迎来了蜜月期。
而燧黄基地迎来了祁奕,则使得这种蜜月期开始没有甜蜜的风味。
祁奕的谈话被整个基地都听到了,祁奕本身是不可多得的实体,如果他加入第二派,当然皆大欢喜,所以,一开始第二派反而是极力促成祁奕来到燧黄基地的。
但是第二派的党魁并不清楚祁奕的背景,当第二派的领袖听到祁奕的农民背景时,他的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尽管,后面祁奕说的话,对农民并没有什么美化,甚至还隐隐表现出嫌弃。但是第二派心里已经有了芥蒂,平心而论,哪怕最后祁奕倒向了他,他也会因为祁奕的出身,对他冷落、排挤。而他本身又具有掀桌子,大闹一番的实力。这不是他想看到的。
第二派在燧黄基地生存下去的底气就是他们掌握了足够的枪杆子,武德充沛。但是祁奕如果倒向务农派,就意味着,第二派的价值将大大减少,而他们流放了鹰派后,也没有足够的实力在祁奕存在的情况下,掀起另一场政变。
所以,第二派魁首在最后时刻,不得不动用自己的一年一次的一票否决权。
祁奕,在右脚占据最大多数的情况下,被恭恭敬敬地请出来基地。
“我们的东光领袖说,很抱歉因为基地内部的原因,不能够接纳您成为基地的一份子,但是他愿意为您写一封推荐信,凭借这封推荐信,您可以去‘应天’基地应聘。应天基地尽管制度有点,呃,有点落后,但是这个基地对于您这样的人物,给予的待遇还是很可观的。”
“谢谢,不用了。”祁奕向汉子点了点头,便转身走了。
他知道应天基地,应天基地某种程度上确实是独一份的。
尽管由于2060年的自在之命事件后,整个人类文明都开始倒退,但也保持了基本的民主共和的意识,尽管存在过一些强大的僭越主或者独裁者执政,但是总体而言,人的最基本的人格尊严还是能保存的。当然这是对基地内的公民而言。
祁奕本身还是比较排斥的,他见过应天派来的使者,使者带来了基地主的全息通话。他也和应天的基地主谈过。具体谈了什么他是一点都记不住了,他只记得他谈了起码三个小时左右,在谈话期间他活动了好几次身子,而那个使者则是一直低头跪在一旁,没有动一下子。
祁奕确实喜欢不起来应天基地,尽管那个基地主看起来剑眉星目,一身正气。
“实在不行,就去找劳里吧,和他合伙干事务所,也算是一种办法。”
祁奕想起了劳里满嘴接近焦黑的牙,而他伸出的两根手指。
“两成啊,真的太少了。”祁奕揉了揉头发,头发已经又油塌塌地贴在了头皮上了。东风一吹,又凉又痒,一如祁奕现在的处境。
没有退路,但又不愿弯腰钻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