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沈霑看了看旁边的小童,那孩子会意,便去叫人了。
没一会儿就领着当日的小男孩一同进了屋来,那孩子一进门便跪在地上向着沈霑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碰地有声。
沈霑从案几上的檀木盒子里翻找出一张身契交给了陈金海,才转身对跪在堂下的小男孩说“你是个有福的,陈老板今日出二百银元替你赎身。今后你便不再是春熙班的人了,跟着陈老板好好学本事,给自个儿争个前途!”
“是!”那孩子不住的磕头,直到额头上一片青紫,沈霑也不为所动。
陈金海看的心疼了,忙上前拉住,把孩子从地上扶起来,心里暗忖“这他妈的是自己真金白银花了二百块钱买的,磕破了相这沈霑也不会给他打折啊!”
“你万不可自轻自贱,如今你的身价能值当二百钱,要是学成了,更了不得了!要是以后遇着事情了,多想想今日陈老板赎买你花的钱,便也不能自己轻看了自己。”沈霑说完,艰难地吞了吞口水,喘息一阵后,才转脸看了一眼旁边痛心疾首的陈金海,继续道“今后他就是你的天!你要好好孝敬他,常言道‘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这人,便是你的伯乐。”
陈金海蹲在地上,看着沈霑高高在上。此刻的他自觉像极了一个当街赤裸而行的丑角,心里五味杂陈。匆匆寒暄了几句,便牵着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这个“二百银元”的手,从沈霑的房里退了出来。
沈霑目送着他们穿堂过巷,直到陈金海的身影消失在长廊的尽头,才缓缓收回了目光。眷恋地看了看天边翻滚的流云和光中的尘埃,转身回门,低低吟唱着“春色——如许?”
刚刚飞起的乌鸦又落回了树梢,耸着肩慵懒地晃荡着黑黢黢的身体,漆黑的羽翼在阳光下泛出斑斓的颜色来,扯着嗓子对着正屋嘶哑的鸣叫着。
回到屋里拉着小豆子说道“孩子,你从跟着我便没少吃苦。为我,也不知受了多少委屈。我自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所以格外疼惜你。只怕这次我逃不出命来,护不了你啦。今后,你就得靠自己个儿凭本事养活自己了。只一样,我放心不下。”
小豆子抬头看着沈霑关切的眼神,追问他。
“咱虽做的是末九流的行当,为世人所看不起。但你记住,堂堂正正的活,认认真真地唱,咱就是无愧无天地的,任何时候都不要自轻自贱,万不可像我这般自甘堕落!”说完抬手抚了抚小豆子那双桃花眼,冲着他粲然一笑。
小豆子郑重其事地向后退了几步,稳稳地跪下,对着沈霑恭敬跪拜。沈霑见他听进去自己的劝说,心里最后的重担也放下了,转身躺回自己平日里最爱的摇椅上,眯着眼睛断断续续地哼唱着古旧的江南小调。
曲调悠远,像是在诉说他那不足为外人道的深切乡愁;似是在怀恋过去童年稍纵即逝的温暖;又像是控诉自己刻骨铭心的苦难!
小豆子退身从房里出来,手里捧着沈霑交给他的二百银元以及春熙班的班主的衣钵,向前厅走去。
穿过锦屏画廊,穿过云霞翠轩,光影幢幢,落在他瘦弱的肩头。一滴泪眼里滑落,鸟雀惊飞,二十四岁的沈霑,永远留在了他风华绝代的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