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逐鹿轻轻一言，却如当空霹雳。

史书中曾有一黑衣妖僧，向那北地藩王自称有礼相送，王问礼为何物，妖僧答曰：“贫僧欲送王上一顶白帽子。”

白在王上，即是皇字，那藩王日后当真位登九五，这黑衣妖僧也成了世人口中流传至今的影子宰相。

而如今温逐鹿却说，要摘去大澄皇帝萧绰燕的白帽子，意思不言自明

这位大澄内阁首辅之子，青年才俊文采第一人，意在将他的这位文武双全的异族圣上，乃至于是他身后的整个萧家，扯下皇位。

墨潼盯着棋盘，皱着眉头，不知是在琢磨温逐鹿这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言论，又还是真的还在思索着棋局。

过了好一会，墨潼才慢慢开口道：“你当真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怀疑大澄的这头文鹿要么是脑子烧坏了，要么是挖了个坑等着自己往里跳，后者的可能性约莫更大一些。

“我虽不是出家人，但也一样不打诳语。”温逐鹿笑了笑，“何况如果只是一般的事由，我又何必大费周章，千里迢迢地要来与大墨的静王殿下见上一面？”

“为什么？”墨潼问道。

“为求自保。”温逐鹿道，“保自己，力所能及之时，也保温家。”

墨潼不解，“大澄国势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萧绰燕英明神武唯才是举，也远远未到老迈昏聩的时候。温家赫赫一代从龙世家，家主一人之下，少主万中无一，你因何缘由要在此时寻求自保？”

究竟是什么让温逐鹿忌惮至此？

温逐鹿脸上泛着淡淡的笑容，“墨潼兄弟说的不假，只可惜百密一疏，我所要提防的东西，恰恰来自萧绰燕。”

“此话何解？”墨潼再问。

“来个小小的提点，萧绰燕的儿子，哪怕早已被立为了太子，行过国礼，至今在私下里依旧不肯以用汉姓汉名自呼，仍然称自己为耶律荣机，他在草原时的旧名字。”温逐鹿双指夹住一枚白子，在棋盘上轻轻叩着，“这样的人，在大澄绝非少数。”

墨潼隐约猜到了什么，“你防的并非萧绰燕本人，是萧绰燕背后的那些家伙们。”

温逐鹿赞许地点头，“我就说咱们这位静王殿下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说的不错，我畏惧的，正是皇族之下，那些数量庞大，且依旧顽固不已的异族权贵。”

他刻意强调了“咱们”。

“这些异族权贵，大多都是从草原起便跟随那时候还叫耶律承天的萧绰燕打天下的家伙。自从南下入关以后，哪怕过去了将近二十年，他们也依旧视中原文化如糟粕，观南方汉人如猪狗。”

“萧绰燕励精图治，眼里从无异汉之分，不代表这群异族也有着相同的想法。他们如今能够改汉名，用汉字，锦衣朝服，皆如中原故事，那都只是被萧绰燕弥天威望所强行弹压的结果，这群人当中的代表，正是我大澄当今的太子。”

墨潼明白了温逐鹿所想，“如今这些异族旧权贵隐忍不发，无非是畏惧于萧绰燕的天威，但他们已经暗中拉拢了太子，一旦有朝一日……”

“不错，一旦有朝一日圣上归天，让这样的一位太子登基，这群家伙没了限制，温家倾覆灭顶，或许也只在一日之间。”温逐鹿将棋子丢回棋盒，“事实上萧绰燕如今的种种举措，也早已激起了他们的不满，草原天汗的不世威名，崩塌也只是时间问题。”

“对于萧绰燕，我其实还是很敬仰他的，可惜在有些事情上，他太急于一时了，急着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在他这一代完成，但须知物极必反，欲速则不达……”

温逐鹿耸耸肩膀，“有时我会觉得，或许我的这位圣上压根活不到寿终正寝的那一天。”

当真是大逆不道的杀头言论。

“所以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静王殿下，听得还算分明？”温逐鹿看着墨潼，目光狡黠。

墨潼伸出三根手指，“大致听了个明白，但我仍有三点不解。”

温逐鹿坦然相对，“洗耳恭听，温某人让您三子做不到，答您三问，还是绰绰有余的。”

“第一。”墨潼问道，“我知你谋略冠绝天下，却也不敢说你已胜过令尊智谋，如此隐忧，令尊贵为内阁首辅，却是看不出来，怎的还需要你来做主另谋后路？”

“家父当然看得出来，只是到了他那个位置，纵然萧绰燕如今还是稳坐九五，千百万双眼睛盯着，他也已经骑虎难下，深陷局中。既然如此，我为人子，自然要为温家排忧解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