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倏忽,天将破晓。
墨潼穿戴齐整,踏出门去,浅川禾已经候在屋外,熹微晨光洒在女子好看的身段上。
“睡得如何?”墨潼笑问。
浅川禾如实回答:“没睡着。”
墨潼一笑,不置可否,“走了。”
行至流玉庄的主厅,姜家兄妹、武当双鹤俱已来齐。当然,到场的还有唐馥这位滞雨堂主人,她正与姜稚悄声说着些什么。
武当来的师兄妹今日衣着如常,鹤氅道袍一尘不染,背上剑匣隐隐嗡鸣。
姜稚全身披挂,弓箭随身,手持铁枪,眉宇之间英气勃发。
唐馥依旧是那日来见墨潼时的一套打扮,黑色绸缎的衣襟自然垂下,掩住那对来自旧唐门的夺命兵器。
而今日即将主持大会的姜谨刑更是穿上了天卫司六上卫那套节庆礼祭时才会穿出的锦衣袍服,腰间悬着从姜家武库中取出的一组宝刀“捕风捉影”。
除开并不在此地的三位九州君外,在场这些人便算得上是墨潼的“亲信人手”。
厅中几人皆知今日事关重大,看得出都已是做足了准备。
墨潼走上前,朝着众人郑重一拜:“今日便仰仗诸位了。”
随着朝阳渐起,流玉庄中也逐渐变得人声鼎沸。
流玉庄占地极为庞大,囊括了一整座小山丘与临山湖泊,山庄主人将庄中主楼修在了小山丘上,其余亭台楼阁依着地形错落布局,主楼建筑顺山势一路延伸至湖泊之上,修成了一座水榭楼阁。而庄中湖泊又形成了天然隔断,将山庄左右分隔了开来。
今日大会,此时的湖泊两侧,已经挤满了或受邀、或慕名而来的各路江湖中人,对于这类人士,天卫司在核查过身份之后一概来者不拒,并由庄中佣人引导至湖畔落座。
墨潼站在主楼上遥遥一望,庄内已是人头攒动,手持请帖入庄者仍旧络绎不绝,庄中宾客互相之间交谈也算得上融洽,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庄内人群之中,已有不少墨潼眼熟的势力与人物。
首先是武当,一行十来人,清一色的鹤氅道袍。领头之人是早就来到临杭襄助的“飞鸿片雪”祁江右道长,曾在天卫司清缴山贼倭寇的行动中出力甚多,他双目微颌、气度高绝,长剑横在膝上,周边的人即便有心攀谈却也因此犹犹豫豫地不敢上前。
离武当那几桌人不远处,便是龙虎山的人马,来人不多,只是堪堪围坐了一桌。墨潼仔细瞧了瞧,虽并未见得天师李散人或其余龙虎山紫衣道人的身影,却也瞧见一人宛如鹤立鸡群。
那人身量颇高,坐在桌前亦能高上旁人一个头来,腰杆笔直,鬓角如漆,额间点一轮朱红丹砂,臂上斜搭一杆白玉拂尘,端的是个俊美少年郎,单论气度竟丝毫不输成名江湖已久的祁江右。
龙虎山竟有如此好苗子,也不知道是哪位道长的高徒,难怪龙虎山敢放心让他这小辈领头外出。墨潼心里思索着,目光又看向另一边,那边几桌气氛热闹,欢呼声喝彩声不绝于耳,大清早竟已开始吆五喝六,碰起酒碗来。
热闹气氛的中心,是一桌皆穿麻布衣服的年轻男女,那是丐帮弟子。
时至今日,丐帮实际上已算不上“丐”,被誉为天下第一大帮的丐帮,其宗门内早有一套足以自给自足的门下产业,并不似常人刻板印象中那样靠着乞讨卖艺求生,丐帮子弟也绝非是撒泼无赖、污秽不堪之徒。
尽管时常会因为误会而遭受白眼,但丐帮中人大多随性,实际并不介怀这些小人目光,出门行走在外时,大多依旧是麻衣草鞋,但求个衣能蔽体便无愧于心。
外行人眼中丐帮功夫是上不得台面的下九流,实则丐帮的武学的确源自于市井功夫,但并非仅止于此。丐帮历代不乏武学奇才,百年间曾有数位宗师人物对其进行编纂改良,终让丐帮武功脱胎换骨,成为了不输江湖上高门大派的一流武学。
墨潼的恩师木冲也正是出身自丐帮,在将自身渔翁体悟与丐帮掌法棍法糅合后自创出了独门武学蓑衣劲,最终凭此武功独步天下罕逢敌手,荣登九州大位。
丐帮武学讲究一腔正气洒脱自如,门内氛围历来更是忠义为先,最是少不了忠肝义胆的性情中人,早在墨潼最初一路游说时便欣然答应出手。
再瞧那几位丐帮弟子,皆是气宇轩昂龙精虎猛之辈,推杯换盏间动作暗含劲力,酒水入喉也不露醉相不生丑态,反倒是眼中精光流转,似是在不经意间扫视在场众人。
与这热闹气氛格格不入的是坐在附近的一位身材魁梧、面容宽厚中年和尚。他一人独坐一桌,轻诵着佛号,满是老茧的手捻动着念珠。一根算不上是禅杖的熟铜棍立在身边,两端棍首极为粗粝,尽是细小的棱锥凸起,看着并不像出家人的玩意儿。
西湖灵隐寺,靖法和尚。他是大墨南渡以来禅宗武学一脉最集大成者之一,半路出家,原本曾是北地一方豪侠,为僧后鲜少伤人性命,与人动武时常用这根粗粝铜棍毁人兵器,以武止戈,江湖人称他为“止戈僧”。
靖法和尚曾在五年前孤身北上入澄,原因不得而知,有人说是为了取回北地嵩山古刹中的千年佛经,但终究只是无据揣测。众人只知他在大澄曾一人独挡大澄武林二十八煞其三,凭借纯熟禅宗武学毫发无损全身而退,而大澄三煞的兵刃却三毁其二。
这位高僧的古道热肠世人皆知,出家人能够前来参会墨潼并不意外。
有一瞬间,靖法和尚视线远远与墨潼交汇,墨潼微微躬身以示敬意,他亦双手合十以还礼。
至于唐馥带来的人手,一部分精通潜行的滞雨堂弟子早已混在人群各处,伺机而动,只待堂主发号施令,另一部分则已经与天卫司探子一起撒了出去探听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