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刺客长得不算难看,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很有那么点眉清目秀的意思在里面,就是这面相这眼神——
凌厉,真是凌厉。江南临杭,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大多不识人间寒暑,面相都是温婉明净的,哪里会是这个样子?一看就知道是在铁和血里泡大的,非得是干过不少人命勾当的不可,墨潼所认识的人里,这样的多半都是军伍之人。
可这么个半大姑娘,也会是军中之人?墨潼眯着双眼,看女孩的目光微微有些变动,不像是在看一个女孩子,倒像是在看一株长在血泊中的小野花。
结合昨日猜测,有些事情墨潼已在心里猜了个七七八八。
这么想着,墨潼开口道:“你这两脚猫功夫,军中搏杀,对付普通人轻易,一时半会杀我这三脚猫只怕是没戏。既然你杀不了我,要不要坐下来谈谈?”
少女皱了皱眉,道:“我和你没什么好谈的。”
她没有再刻意拿捏嗓音,原本的嗓音显得有些沙哑。
“那不一定。”墨潼笑道,把昨天少女落在屋里的短刀轻轻放在案几上,往面前推了推,“你姓浅川吧?”
此话一出少女神色大变,左手猛地一抬甩出两枚暗器,同时借着暗器打出的劲力后退两步,右手从后腰又摸出一把刀来摆出架势,死死地盯住墨潼,眼中防备与敌意充斥到顶点。
墨潼才不理会她的戒备,轻易接下暗器,又随手甩到一旁,自顾自地说道:“二三十余年前大墨国力极盛时,扶桑曾数十次遣使与中原来往,有些使节甚至留于我朝任了官职。使节中不乏有身怀武艺的人士,来中原后武学交流自不可少,不少扶桑武学的特点自此在大墨流传开来,我能认出你的浅川家武学,有什么奇怪。”
“恰巧最近,我听说浅川氏被扶桑大将军藤原利生所灭,家族中仅有少数人侥幸逃脱。至今不曾被大将军所找到,谁能想到是远度重洋逃来了大墨。”墨潼抬起头,看着少女,“现在应该有话可谈了吧?”
墨潼一番话下来,少女的神情一瞬数变,先是震惊与戒备,随后尽是怨毒,最终转为滔天悲戚。握刀的手微微有些下垂与颤抖,“你想谈些什么?”
“我想想…”墨潼摸了摸下巴,“不如先告诉我你姓甚名谁,你们扶桑人不是不管打架还是谈话之前都得先自报家门来着。”
默了一会,“禾”,少女轻轻开口,“浅川禾。”
“好,那就叫你阿禾好了。”墨潼颇为自来熟地说道,“鄙人姓墨名潼,额,潼是三点水那个…算了你可能不认识汉字,我写给你看。”
浅川禾接过墨潼随手写下的纸张,她的确不怎么认识大墨的文字,看了几眼后在心中记住字形发音便放在了一旁。
“说说看,为什么要弄死我?”墨潼把被子扯了过来,将自己裹成一个粽子,只漏了个脑袋在外面,努了努下巴,示意浅川禾坐下。
“逃来之后,船搁浅了,坏了,没有吃食,需要银钱,有人找到我,说是黑市……”
“懂了懂了。”墨潼打断了浅川禾的话,“内个黑市的跟你说,把我做掉就有钱拿,又跟你说我住在哪个院子哪间房长了几个鼻子几个眼睛,然后你提着刀就来了是吧?”
浅川禾没作声,轻轻点了点头。
墨潼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来挠了挠后脑勺,“那这就好说了,不就是缺钱赡养族人,这样,我这里正好缺个洗衣烧饭打杂端茶倒水看家护院的,你跟着我干我给你发工钱,怎么样?”
“你?”浅川禾愣住,万万没想到墨潼会提出这样的交易,“你能给我多少工钱?”
“我算算…养五百个以下的族人大概不成问题。”墨潼掰着指头数数,“额当然,最好不要超过二十个。”
“不相信我当然可以另谋高就,反正门没锁,只是以后又有人找你来弄死我你还是别搭理了。”
浅川禾低着头犹豫,“你能如此好心帮我?”
“这你就不懂了吧!”墨潼仿佛来了劲,两只手都从被子里伸出来开始手舞足蹈地比划。
“按照那些话本里的剧情,月黑风高,雨夜杀人,刀光逢剑影,公子遇美人,此乃奇闻异事开启之始,羁绊孽缘相逢之机啊!这般机缘,我又岂能错过?”
“?”
“算了,说这个你暂时也听不懂,只当我宅心仁厚大爱无疆就是了。”厚颜无耻自称公子的墨潼摆摆手,“所以你意下如何?”
……
浅川禾已经走了很久,墨潼依旧坐在原地,望着窗外雨帘发呆。
“在想什么?”墨潼问。
门外回廊站了个人,身披一席斗篷,斗篷上绣着一只青金交错的孔雀,来人还提着一把纸伞,那纸伞上也绘着相似的孔雀图,伞尖尚在不断滴水,应当是刚刚从外面回来。
“在想你怎么如此好心”,声音冷清,是昨夜来过的提灯男子。
“我不都说了”,墨潼失笑,“话本里写了,月黑风高,雨夜……”
“说人话。”
墨潼不慌不忙给自己倒了一碗凉透的茶,一饮而尽,“这小刺客,会读汉字,会说汉话,会主动去黑市搞钱吗?”
“不会。”
“那不就结了,漂洋过海刚到地儿就遇到了提供扶桑语翻译的黑市买卖?也就小姑娘好骗,换你你信吗?要我性命者非黑市也,自称黑市无外乎借刀杀人转移视线。”墨潼懒洋洋地爬上床,“这事背后有鬼,未必只是冲我来,从她这入手,更容易顺藤摸瓜。”
“更何况家破人亡,千里奔逃,惶惶如丧家之犬的事情,自己经历过,也就不忍再看他人也经历了。”墨潼埋在被子里,声音闷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