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间屋没有门,我悄悄走过去从门框边探进头。
横了半屋的粗木材如光滑平整的白砖一样摞了近一米高,一圈圈年轮密得数不清。这些木头上晒着姥爷的烟叶儿,满是尘土的房间里飘着若有若无的烟草味。
姥爷正坐在下面卷烟,他那两根熏得焦黄的手指颤颤巍巍地往纸卷里塞漏在外面的烟丝,拿舌头在纸上一舔就粘住了烟纸。
“姥爷!”
姥爷手上一抖,僵了僵才慢慢转过头露出他那口长长的黄烟牙:“啥事儿?”
“姥姥让你搂柴火!”
姥爷高高的身子慢腾腾地挪起来,我等不及,跑到柴堆先搂了半筐。
姥爷出来阻拦:“你弄不了,看一会儿散的哪儿哪儿都是,快给姥爷吧!”
我很不服气,姥爷伸了半天手我才给他,他拿耙子搂好我立马抱着筐跑到东屋去,撞开门‘哗’地把一筐柴整个倾在灶坑旁,扬的满屋都是土尘。
“嗨!慢当点儿怕啥呢你老儿!”姥姥大叫着护住案板上的菜往后退。
我一屁股坐到小板凳上呱嗒呱嗒地拉风箱,姥姥一直喊:“慢当点儿慢当点儿,拽脱了呀!”
我才不听。
见我拉得起劲儿姥姥笑道:“俺孩真行,会给她姥姥拉风箱了。不累得慌?”
我说:“不累!”
这句话说完没一会儿我就跑去玩别的了。
姥姥让我去外面吆喝那个老何盈吃饭,我乐意完全遵照指令行事,服从命令是我光荣的职责。
晚霞将天空二分,邻墙满院的玉米长须轻拂,砖石墙下姥爷坐在羊圈外的石板上夹着烟把目光投向远方。
炊烟和香烟飘荡,鸟儿向山林飞翔,大地上人影一只、牛皋两响。
“何盈,吃饭了!”
姥爷慢慢转过头:“咋喊姥爷名儿呢,不叫姥爷咋弄的?”
“我姥姥让我叫的!”
跑回屋里姥姥笑着问:“咋叫你姥爷名儿了,他没骂你?”
“我是说你让我叫的!”
姥姥瞪起眼:“我多会儿让你叫何盈来?”
“你说让我叫那个老何盈吃饭。”
“我让你叫姥爷嘛让你叫何盈来?真是个个泡!”
端上菜来姥姥高声喊:“羊肉炒茄子,香死你老爷子!”
我笑:“老爷子是谁?怎么就香死了?”
姥姥摆着碗筷笑道:“老爷子就是你老公公,羊肉炒茄子是最香最香的菜,一吃,他就香死了!”
我问:“你老公公是谁?”
“你老公公就是你老公公!”
一块肉被伸进菜盆的筷子夹起,夹到盆边又被放下,筷头在菜盆里扒拉两番才又沾着油汤把刚才那块肉夹起来,刮刮肉片上的油再慢腾腾提到半空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肉片送到眼前,早抻直的脖子又往前探了探,泛着银光的黑紫色肥厚舌头长长伸出,肉到口边舌头边向里一卷,紫黑的嘴唇闭合,‘啵’地一声吐出一段黏答答、晶莹剔透的亮丝。
我既不能无聊地观赏也做不到视而不见便催姥姥快来吃饭。
姥姥说:“你快吃呀,咋不动筷子?”
“等你呢。”
“等我干啥你快吃吧。”
姥姥给姥爷递过那壶烫好的草原白,小斟一杯,姥爷嘬了一口咕咚咽下去,响亮地‘吧唧’一声又重重‘哈’出来。
滚热的白酒好像顺着食道辣吼吼烧进我的胃里,烧得我肠里七搅八翻。
吃完饭姥爷仰头闷下最后一口酒撑起屁股挪到墙边仰着,仰了一会儿又躺下睡了。
姥姥看他一眼:“成天一吃一喝往那儿一跌!你就吃完起来下地溜达溜达,见天睡睡睡,一推碗筷子到啥也不管了!”
盯着姥爷我问姥姥:“谁一吃一喝往那一跌?”
“还有谁?你那个翘姥爷!”
姥姥笑,我也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