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风有些冷冽,这里盛夏的早晨也不甚炎热何况此时署伏已过。
我拍了一下那根斜插在黄土坡上的枯木,搭在枯木上面的铁丝嗡嗡颤动。
我从坡上冲下去,把底下那群笨鸡吓得四散奔逃。
它们咕咕咯咯地振翅膀逃窜,我跟在后面穷追不舍。它们跳到窝棚上、石墙上,有些鸡甚至扑棱着翅膀飞到半空去,我从来不知道鸡能飞那么高,不过它们很快就会落下来。
那群鸡被我追的一圈一圈满院跑,我学着姥姥的样子捂住它们的翅膀,它们就真乖乖蹲下,像被施了定身法儿似得一动不动,而且每一只都这样。
其实我有些怕鸡,但这是个好玩的游戏,没有什么东西像它们那样被轻轻按住翅膀就缩起脖来逆来顺受了。
我腾出一只手摸它的背,那只呆鸡身体就像石头一样僵硬,可惜让其变硬的是它本能的恐怖,不是死亡也不是骨头。我厌弃地把手撒开,看着它几秒后如梦方醒似的抖抖翅膀活过来。
姥爷照例又跟我抢电视看。对了,对于姥爷来说是我跟他抢电视看。我要看动画片,他要看新闻。他不让我看动画片我就跑去外头地找姥姥告状,说姥爷抢我的遥控器。
姥姥在围裙上拍拍手:“净跟我宝贝抢,姥姥给你找他去!”
姥姥径直走到电视机旁边一把抢过姥爷手上的遥控器:“拿来吧你!”
坐在马扎上的姥爷瞪着眼,用沙哑的嗓子大叫:“闹甚呀你!”
“挺大个人了跟孩子抢,你那新闻就那么当紧?大白天看那一道新闻呢!”
“新闻不当紧那甚当紧!你不看新闻,你、你你不知道国家大事那能行?你看哎,你这个人!你这个人你是甚也不懂你这个人!”姥爷眉头拧成个肉疙瘩,平日慢吞吞的语速说得急就成了半个结巴。
我看到姥姥的表情细微地变了。“我这个人!我这个人咋了我这个人!你懂也没见你台上给指挥去!看了一辈子新闻你管了啥了?成天就知道个吃饱不饿啥你还管不了呢!”
“哎你这个人!你这个人妇人之见你根本就不讲道理,跟你莫法儿说!”重重哎哎了两声姥爷又躺回炕上睡了。
至少从我记事起他只执着三件事,一是新闻,二是睡觉,三是开着新闻睡觉。
东墙的豆角地里黄蝶蹁跹,西边盛开着白色、紫色的山药花,风一吹好像能听见它鹅黄的花蕊铃铛一样叮当响。石墙外茂盛的向日葵金灿灿、一叠叠花瓣旗帜般招展。
我手里握着竹竿,指腹轻轻擦过竹面,哗地向前一指,唰唰唰星流影集、飒飒飒耳后生风:等以后和虹猫蓝兔行走江湖我可不能给他们丢脸。虹猫练成了火舞旋风我也只差一点就能练成绝世神功,我乃草原巴特尔!
“拿根儿烂棍子在那儿瞎忽绕啥呢!”姥姥用腰上的暗蓝围裙托着饲料盆从猪圈走出来。
“这不是烂棍子!”我大叫。我承认这的确是烂棍子,但现在它是本盖世大侠的宝剑。
“不是烂棍子还能是好棍子?女孩子家家成天介舞枪弄棒的,想干啥?”
我觉得喉咙紧了一下,要奋力挣脱似的使劲抻起脖子喊:“女孩子怎么了,女孩子家怎么就不能舞枪弄棒了!”
“哪有女孩子弄这个呢,见天枪呀棍儿呀的,以后娶媳妇儿谁人家敢要你!”姥姥倚着门拿指头点我。
“爱要不要我才不稀罕呢,我就舞枪弄棒了,我还要耍大刀呢!”
“整个浪一个扈个蛋!”姥姥撩起帘进屋时还不忘白我一眼。
真这样儿吗?
我将一截竹竿搭在鸡窝顶上,阳光把细细的竹节磋磨得锃亮:连这点儿胆量都没有他凭什么娶我?
周围的邻居里常和我玩儿的是东边何二舅家的小何哥哥,还有西边赵三姨家的小玉,小玉比我还小一岁。
我其实很喜欢和一墙之隔的楠姐姐玩,因为她长得漂亮。不过楠姐姐不喜欢和我玩,她是念小学高年级的大姐姐了。
我们约着去赵二舅家买辣片,从墙头跳过去时我只看见站在赵二舅家门口的小玉。
我问小玉:“小何哥哥呢?”小玉说:“小何哥哥说他去那边望风了。”
虽然我觉得不是很有必要不过在这点上我还是很欣赏他的,大我们的这几岁没白长,挺有反侦查意识。
等三个人都聚齐了我们才溜进赵二舅家每人买了两张辣片。我们把辣片撕成一条一条的吃,团成团儿、卷成卷儿,花样百出地糟践完才唆唆手指各自回家。
我还会留一点儿在家门口吃,有一种顶风作案的快感。
等我进屋姥姥抬了下眼皮:“又偷吃辣片儿了吧?”
我脑海里过了一遍当时的场景,清楚记得没人看见我们,于是矢口否认:“没有。你看见了?”
“没看见我也知道你!”
我觉得很没道理:“没看见你怎么知道我?”
姥姥摆摆手:“快去叫你姥爷搂柴火吧,少在这儿白忽!”
我拎起小筐往西屋去,推开西屋门地面荡起一阵土气。
柴堆旁立着铁锹、耙子,格式农具,我把小筐放到竹筛上然后蹑手蹑脚地往右边房间走。里面是两只并排摆放的红色矮柜,柜里放着衣服布料等杂七杂八的东西,两只柜子一只上着锁一只没上锁,我经常从没上锁的那个柜子里偷碎布。
柜子对面是长条木板搭就的小桌,桌上的筐里放着我的玩具:彩色积木和一只绿色的带哨小豹子,我很喜欢那只小豹子,可不明白小豹子怎么会是绿色,心里总嘀咕做玩具的人没谱。
姥爷一般不会来这间屋,他喜欢坐在对面那屋卷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