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肯定,杨叔你放心。一般这时候是贾伟亮搭腔,于同福从来是低着头不言声。
这儿有这么个事,看你俩行不行,离宫镇知道吧?最近正盖个中心学校,要起楼,摊子不小,得吊些日子,你俩去不去?反正最要紧是安全,活干不干其次。
杨叔你说去我俩就去。贾伟亮从话里听出这工程量小不了,也知道这不是商量,肯定是还是要悄悄的。
那行,还是那句话,挣不挣钱的,自己仔细些,明早去就行,记住,一定天天要回城。说着,老杨拿出一张纸,贾伟亮一眼就看见上面有“大修”两个字。
这不就是想啥来啥么,贾伟亮忍着心花怒放,计算着自己的存折和摩托之间差多少钱。离宫镇在垣丘西边,再过去一上岔道,一边是槐颖市,一边是兴寿县。塬很大,路不好走。他估计这活儿又是给老杨的熟人“帮忙”,不知道是不是还是那个人。那个人也姓杨,从来没多余的话,但客气。他们拾掇完锁具,尽可能的往车上装。贾伟亮好好检查了吊车,明明一点问题都没有,他还是有些兴奋的过度紧张着。一段时间以来,他没事儿不坐在班组里看那些人打牌——在驾驶室里喝水抽烟想杨文艺。摩托已经在商店里等着他去买了,几种颜色该挑哪一种同样伤脑筋。但一定得买俩头盔。
那次是他们私活儿以来最辛苦的一次,贾伟亮心里倒宽展。过去几乎每次吊活儿那个联络人老杨,在离宫镇路口等着他们。与过去不一样——这个人好像已经被授权一样会交代明天早点来,不给现金,也不解释。贾伟亮想想也对,估计是最后一块儿结账。他们总是晚上把车开出去到那个停车场,天不亮就出发,上下七十多公里,到山坳里的镇上学校工地开始吊。干不干完都必须把吊车开回到早上出发的停车场,主任老杨不止一次的等在那里,看一眼,不照面,骑着自行车走了。
两个老杨是一伙的,这回各有各的偏执。一个要进度,一个要保险,耍弄的是贾伟亮他们俩。有时候工程环节有问题,吊车扎在那里都下午了还没开始干,他们耗着干着急。而刚开始干,又必须往回赶。于同福那时绝对是坐在副驾驶的位置,连钢丝绳都不管了,贾伟亮看看满脸官司的老杨,不走也得走。
吊装不是起落那么简单,车得支起来吃着力,高处的人紧忙安装作业,他们得干等着。有一次开回去差不多已经半夜了,灯光一照看到老杨站在停车场外边的路上。贾伟亮停车想搭话,老杨却还是骑着车走了。有几次在工地眼看太阳下去了也干不完,这个老杨央求着不能停,贾伟亮是想豁出去干完再说,于同福又已经摘了手套坐在驾驶室里。老杨是真急了,狠狠的踹了一脚车轮子。贾伟亮当然认为早早完事好,都姓杨,都想挣钱,何必呢,这不是装孙子么。没几天以后的晚上,老杨没有骑着自行车走,他刚张嘴想几句,主任老杨很干脆:听好了了,以后听小于的。
那不是沮丧,而是对自己自作聪明的警告。贾伟亮不服气,黑暗中,他还是低着头怕老杨看出自己的不服气。
作业的时候,工地上的老杨给贾伟亮敬烟,像是知道了什么,说主任老杨是怕谁到停车场看车在不在,是不是真在“大修”。贾伟亮一激灵,想到很多熟悉的目光,平常像是心不在焉的看着扑克,或者走过小吊车“感觉”是长在野草中的钢铁构件似的。不过心惊胆战的安全终归让步于进度,或者说钱,有些事他掌控不了的变了。贾伟亮觉得他们实际都有些贱,被钱弄得自作自受。
盖到第三层的时候,吊车在工地就有人干活,他们走了灯就熄了。工地上的老杨满嘴燎泡,所以主任老杨在某天晚上又自食其言,让他们听那个老杨的:没办法,车一走工停了,唉,怂没个准,没好好算工期,安全啊,抓紧,你俩辛苦一下。
能回必须回,这怕是主任老杨交代给于同福的。后半夜山路上黑得实实的,车灯仅仅照过去十几米,他困得不行了还努力着不敢懈怠,于同福已睡得起了鼾声。贾伟亮不停的抽烟,不敢开快,看着野兔穿过公路,故意戏弄着灯光。出镇,上塬,下沟,上塬,下沟,沟底的这座桥过去之后,再爬上塬,快能看到垣丘的灯光在坡下了。太阳照着自己的瞬间,贾伟亮觉得自己已经睡着了,一身冷汗,拍着熟睡的于同福:起来!说话!你他妈倒是不开车哦,我不行了。
于同福没话,迷瞪着看盆地里的那几根烟囱,被阳光刺得眯缝着眼。当他俩把吊车停在停车场里的时候,俩人拿衣服蒙着各自的头睡过去了。那一天更奇异的是,修理工打开了引擎盖,虚张声势的假意侍弄着吊车。贾伟亮无暇顾及,不想——也无力——离开驾驶室。
那几个月,贾伟亮没见过杨文艺,没机会没力气,没理由。下意识里,思想着老杨会看出是怎么回事。不明朗时,忍忍吧。算起来这次钱要给了,买摩托的钱肯定够了。为这个也得先忍住,给杨文艺惊喜。但愿他理解的她也在这么想。贾伟亮满心憧憬着前面的透亮儿,疲乏时因此能打起精神。
眼看楼快封顶了,估摸着最多一礼拜可能就没什么可吊的了。时候长了,老杨也不避讳,说他们的主任是他叔,嘴硬着呢。让他们放心,这回干得这么顺,以后的活儿更得多“帮忙”——多得忙不过来。
那几天,侄儿老杨心情很好,灶上的菜里肉明显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