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一分钟,他就被打动了,狠狠的关了音响,鄙夷的看了一眼。那里面空荡荡的,听得他一阵心悸,觉得怕是一直要这么闲下去了,便有些恐惧。贾伟华又使劲关了电视机,坐在沙发上,有把眼前这杯子捏碎的冲动。他了解自己,以为了解身边的人以及他们对他这种悬置状况的理解。大家躲避着于此的交流,明明知道他毫不亏心,也不觉得他值得同情。这里就是一个村庄,几十年来,都到了第三代人长大,人们越是紧密的在一起,就越是拒斥着这样的压迫感,离心离德,或者幸灾乐祸,他人的事物就是自己生活的一部分,感同身受的掰扯、旁观,而明白事不关己的要义。所以贾伟华对不对跟谁也没关系,把他开除了也没人觉得不正常。凡事都有代价,谁都会想想那几十万——有的人说赔了何小萍一百万——而耻笑贾伟华毛儿没沾上,这可能也是罗琳恼火的地方。
她说是老白自己把侄儿介绍给何小萍,他根本不相信,自己老婆什么品性自己知道。
事情到了这个程度,罗琳觉得实在尴尬。何小萍让她约白悦,白悦呢,让罗琳约何小萍,都说她还得在场,不然不知张嘴说什么。暗地里,罗琳有时闪念这俩是不是合适,就是合适了是不是有缘分。她咂摸着,觉得白悦心里不像表面那么敞亮——是真想跟何小萍好好处一下,还是找个托词不得罪人。她直觉上感到,哪怕那天进来的老冯他闺女也比何小萍合适,尤其跟这姑娘,还多了份前程。不过这些现在都没用,事到如今已经身不由己。何小萍说请白悦来家里吃饭,让罗琳也一定来,要不就不好意思请了。
小萍,我说你也是结过婚的人了可有个啥不好意思的,话,找一找就搭上了,我?你自己想我在这儿合适不?罗琳一边帮何小萍端菜摆盘一边说,让她吃惊的是这屋子里的整洁,连张董建春的照片都没摆,看来何小萍是下了决心。显然是看上白悦了。如果那小伙儿真能跟和何小萍过,也许比董建春强。想到这儿,罗琳觉得这屋子里的整洁显出了冷清。她不由得回忆着最后一次是什么时候见过董建春,想起来当年他推着满车的花儿在路上,谁看见了眼前都闪耀一下。
嫑怪我哦琳琳,算我求你了,我都不知道说啥,你帮人帮到底。何小萍今天捯饬了一下,干干净净的现出本来的端庄,眼睛里又有了光。
我跟他有啥话么?还不就是硬想呢,听小提琴,喝酒吃菜,不用说话。
都到这时候了,你今儿还得在这儿哦,不能走。
何小萍涨红了脸,已经不怕罗琳看出心思,和白悦在一起之前,现在一定要有她。她怕自己不知道自己的状况,会回忆当年介绍人不在场时,她和董建春沉默的坐了很久,只是笑了笑,说了什么完全忘了。
她俩把凉菜端上来,拾掇停当,无事可做的坐着。因为这件事,她俩表面上近了许多,只有罗琳知道何小萍的心思,也只有在罗琳面前,何小萍和白悦坐着才不窘。罗琳想起自己于此事的初衷,感到心安理得,可一想起这不过是为了个姿态,或者莫须有的防患于未然,心里多少有些为自己的无聊惭愧。想了想,这件事情里自己也有愉快的时候,海菲兹的琴声里,她听得出那种对自己的抚慰。
白悦准准的提前五分钟,手里还拎着一兜东西,先递过来一个布老虎:孩子呢?
哦,哦,在我娘家那边。这场面搞得何小萍有些乱了,僵在那里,一旁的罗琳赶忙上来先把东西拿着放在茶几上:可以啊白老师,细致,可以可以。
何小萍去厨房接着忙,让罗琳招呼白悦先喝酒。罗琳满面堆笑,这回没有虚设的把两个酒盅斟满:白老师,按理说你俩谈就完了,可你俩……来吧,你谢我一下吧?
罗姐,来,多谢你操心。白悦站起来喝了,罗琳站起来的时候他又坐下了,碰的桌子颤了一下。白悦很认真的打量着屋里,吃着牛肉,斟上酒:收拾的真利索,孩子不回来?
不是说了么在她娘家,老两口从小带着,舍不得让回来,放心,娃乖得很。
你别介意啊,都得问你了,要么得问我伯。
没事,这有啥,情况都在呢,你自己问她最好。
那不合适,问你更方便,听那盘带了吗?
听了好些遍,真好,多年都不听啥了,满脑子是车间的声。
是啊,好多事儿看机会,刚吹小号那会儿我爸还在,老师说我气息好,他立马交钱,每周日骑车带我去少年宫,后来,他就不在了。
喜欢这事儿,不一定非自己干,好好听就行,真是啊你说世界上能有几个拉得这么好的。
最好的,海菲兹最好,书上说的。
何小萍端着两盘饺子出来,热气腾腾的涌来香气,招呼趁热吃。白悦很顺从的一个接一个吃,不耽误跟她俩喝酒:何师傅这饺子包的……
胡说啥呢?这叫的。罗琳敲了一下盘子,拿眼夹了白悦一眼:我是你姐,这是小萍,不准胡叫了啊。
第二次吃饭,还是三个人,正式了许多,六个凉菜三荤三素,饺子是芹菜猪肉的,他们都像是上次一样有胃口。何小萍看着白悦的大开大合,也多吃了几个饺子。三个人少了拘束,话说的多了,酒也利索。白悦说了有关自己的种种,齐齐哈尔的冬天,又撩开头发让她俩看自己头上的疤,何小萍听着兴致勃勃,忍不住跟着笑几声,想起自己很久没有这么笑了。一段时间以来,“有意思”的这种意思撑起了今天的场面。尤其那个布老虎,能看出白悦的心思,至少这是个真正的起点。
你那儿人都爱吃酸菜,你看贾伟华他家,只要是天不热,吃饺子多半是酸菜馅,你说那算不算怪味儿?罗琳看着白悦,很认真的探讨。
不都是冷的么,积酸菜也分好坏,看手艺,每家味儿不一样,垣丘纬度往南这么多,我估计肯定不是我们那儿的味儿。
确实一般,我跟建……春,吃过半路上那家的。何小萍说起的时候,已经后悔说了。
你说的是你们厂半路上那家?
是,比贾伟华家做的差。罗琳看着何小萍,用眼神安慰着她。过日子的那些琐碎,过去了记忆还在,不管取舍的自动呈现。董建春是土生土长的此地人,也爱吃酸菜馅儿饺子,跟白悦一样。
那天晚上没有音乐,他们从衣食住行的比较聊起,最后还是白悦觉得有些晚了,要走。罗琳执意要帮何小萍拾掇,而白悦执意要送罗琳,说顺路。她俩在厨房里拾掇,何小萍洗碗的时候,罗琳说:以后你俩谝啊,你可不能说开不了口了。
嗯,谢谢你琳琳,真心的。
路上人不多了,已入秋多时,大家不再趁着晚风散步乘凉。他俩在路上,白悦不时看着罗琳,想着要说出口的话,走的更慢了。
来这儿太少时候说这么多话。
你还上课呢,话不是更多么。
那是上班,平常也没什么可说的。
以后好好跟小萍说,天天谝。
我爱跟你聊,觉得说得来。
那等啥时候闲了咱再谝,这一天不是上班就是忙家里的。
嗯,那你慢走。
你也慢点儿。
刚走出没几步,白悦又叫罗琳,他们站在一盏路灯下面,昏黄的光里浮着尘粒。白悦又说不出来什么,看着罗琳,眉骨的影子遮住了眼神。罗琳望着他,他高大,得稍微仰起些,灯光下的白悦就有光晕。就那么站了一会儿,没有说什么,罗琳转身走了。她回头看了看,白悦还站在那里看着她的去向。这个时候的家属区里,人们差不多都该是停顿的,四点班的人离下班还有俩小时,准备接班的人还不会出发,除了机器运行,地球也在转动,定神能看到,周边塬地上空繁星在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