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姐,有些话……这人挺好的,就是不爱说话。
哎,你吓我呢,以为你不情愿,小萍有个男娃,好像三岁多了,你看行吗?话得说到前面。
我伯也说了,情况就那么个情况,让我自己看着办,说咋也该谈个对象了。
那你想说啥?
我要哪儿说的不合适你别挑理儿,这也是对人家何师傅有个交代,我现在说同意了,哦,就得往成家那方面说了吧?
那是,我觉得就是,毕竟小萍得找个人家,不往那儿发展还谈啥呢?那成啥了。
不是,罗姐,一开始就这么个方向我还是有些担心,你想,我得了解她,需要时间好好认识认识,万一是不合适——说不定何师傅觉得不合适呢——咱们都留个余地,你看是不是这样?
白老师,这我就不知道咋说了,我就是让你俩认识,旁的事真管不了,管不了啊。虽然面有正色,罗琳也必须认为白悦说得对,不过谁谈对象不往成家上谈呢?要什么样的的认识程度呢?至少自己不懂。当年又不是不认识贾伟华,有人中间一说,谝了几次,两家大人说开了,一吃饭,定日子,结婚。白悦说的“了解”也没错,他跟何小萍刚刚认识,只吃了几个馍。不能确定之前,提前把话说到前面,也有情可原,就是说得这么直接,理在,也有些噎人。
罗姐,你得把我的意思跟她说说,她现在可能就是要找个人家,那我也不想凑合着找个媳妇,行吗?
哎,这事弄的,看着刚才都好好的么,还这么复杂。
早就想好了,话说到前面,不让谁勉强,何师傅我看着挺好。
这下罗琳有点儿烦,没想到小伙儿心思细致,有这么一套说辞,自己还得继续跟着撺弄。事情一复杂,她就没把握,不能及时抽身,跟自己开始想的不一样。不用问,看得出来,何小萍肯定愿意——估计大多数塬丘的女子都能愿意——这不用担心,可寡妇不就是为了不守寡么,先谈,不行拉倒?估计老何先就不愿意,老年人根本不可能理解这谈的意义,会觉得纯是胡扯。
白悦执意要送罗琳,说是晚上也没事儿,出去走走。已经有些晚了,他们经过夜市的时候还正是那里热闹的当口,人们在烟火里吆五喝六的喧闹着,酒瓶碎裂或者碗碟落地的响动,起伏得有音律一般,异常悦耳。慢慢离远,他们继续往前走,罗琳几次让白悦回去,可他们还是往前走着。路灯有一盏没一盏亮着,把路断成一节一节,一直往大厂那边伸去,直到那个地标式的丁字路口,往左是家属区,往右是厂。
路上没什么人,他们也没话了,在两盏路灯之间的暗淡里,白悦停下来,拿出一个小盒递给罗琳:拿着吧,我知道你喜欢。
那你就没有了。罗琳知道那是什么。
没事,我听的多,一想就能记起来。
那好。罗琳接过磁带,反复摩挲着,里面的曲调就在他们之间了。她有些异样的感觉,不知道从何说起,这盘磁带如同前面的丁字路口,也是地标。
娃睡了,何小萍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的影儿就是睡不着。她越想越觉得难以理解,好好的小伙子,能跟她、跟这姓董的娃过?真有些遥不可及,见了白悦以后更是这样。虽然董建春不在了,她还是忍不住开始比较这俩人,把身边的孩子看成了董建春。她摸着孩子的脸,看着他胸脯的起伏,曾经的不咸不淡,那些细密的时日细节模糊。该怎样继续下去,何小萍一点想法也没有了,失落于被动的当下。
还是在车间门外,她俩站的位置跟上次一样,罗琳显得不好意思,也有些不耐烦:你看,他就是这么说的,我就不知道你俩该咋相处,这事是不是跟你爸说一下。
不说,人家白老师说的对着呢,好像认识了就得奔着结婚,要搁以前可能是,现在我可能说不了啥了。
小萍,何叔想的是让你有个依靠,这样想也对,他知道了你说该咋想。
白老师人挺好的,人家这么说没问题,那就先处吧,给我爸说了能咋,那连处都处不成。
嗯,那你看哦,我算完成任务了。
麻烦你了琳琳,那我先上班了。
她俩回到各自周身包裹的声音中,何小萍很努力的想象着那天的曲调,什么也不记得。小左还是那样坐着睡觉,白玉拿着一本书看,何小萍问她:看过《小灵通漫游未来》没?
白玉想了想,摇摇头,继续看书。小左醒来了,看着白玉那本书,笑了一声:那么黄你还看?
多嘴。白玉笑着连忙合上书,急着放进包里:你懂啥啊,主要是你人心眼儿歪,只捡黄的看。
何小萍觉得自己应该等,等着和白悦再说点什么,因为有这种期待,很多事情重又变得生动。她回到自己家里,拾掇了董建春的衣物,塞进包袱里的时候,手有点抖,就更快的塞进去,连鞋也塞进去。牙刷、毛巾、刮胡刀、碗筷,能想到的都找出来,敛在一起。还有相册,翻着翻着,何小萍的眼泪掉下来,边哭边撕。
她招呼那个成日里在外面转悠的收破烂的,不要钱让他都拉走。整整干了一天,屋里终于看着整齐干净,枕巾被套都是新的。何小萍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又觉得打雷了,惊得她以为又是厂房塌了的那一夜。董建春走远了,不过永远会在某个地方让她忘不了,这样的事实真实而绝望。
跟父亲说要搬回去的时候,何小萍的精神头儿看着可喜,老何松了口气,觉得肯定是这个对象有门儿,不过没多问:对着呢,回吧,这边人多,你妈也辛苦。
董实也回去,送托儿所,叫我妈或者小军两口子谁给接一下,我这就准备给领导说没办法倒班了,上长白班。
还倒班呢啊?你看,人就是这,不是自己的事谁管啊,你不说你主任就当不知道你一个人带个娃,赶紧给说去。
现在就是这样,啥事都自己操心。何小萍看着稳稳当当在地上走的儿子,拿起桌上的药:爸,你需要止疼?
哦,不咋疼,腰闪了,没事,要不你先回,娃还搁这边,等你不倒班了再说,我看着董实一天天的习惯了,在这儿吧。
那行,爸,你注意点啊,有啥不舒服要及时看。
临走的时候,只父女二人,老何拿出个存折给何小萍,嘱咐她去存个定期,说建行的利息高。她打开一看,脸色就变了:爸,你都给我?这么多钱?
这就是你的钱,不给你给谁?咋花你自己看着办,我也就是这些劲了。
爸,我知道。何小萍的手有点抖,看着老何那种楞磕磕软塌塌的样子,她的眼泪下来了。老何对待何小萍跟何小军一样,从小除了训斥外正常的话不多。他们一直觉的他丧气,不是什么好父亲,自私又倔强,软弱无能。他们俩一直认为人不能这样吧?尤其自己的爸。眼下何小萍的心乱着。如果和白悦过,又该是怎样的局面,他以后该怎么对待董实。纸上印着数字,整整四十万,能是她一个寡妇的底气。老何不说什么了,像什么也没发生过,又坐在躺椅上无所事事,眼神空洞。何小萍没有继续看他,她知道,父亲那种冷漠甚至有些挖苦的眼神这辈子变不了,逆事以后,他又是当了一辈子的自己,无能的软弱着。
可这是四十万啊。
屋子里干干净净,如果不想,董建春就不会在屋子里。而夜的沉寂里,远远有机器的低频被何小萍感知,身体由不得意识的那种被迫。他像是悄悄的回来,无声的开门,换鞋,泡茶,拿起那本书。黑暗中,他一定看得见,因为只有晚上夜空才是亮的。何小萍不由得看着他,他仍然如以往那般,平静而和缓的生活,等着灭顶之灾。想到他很久也没回来的屋子里的崭新,何小萍有些惭愧,把想了再想要扔掉的《小灵通漫游未来》包好。
她做了一个梦,自己在半空,比周围的塬地还要高,和雨一同落下,朝着还未塌落的房顶坠落。
贾伟华看着那盘磁带,想知道海菲兹是个啥人。大家都上班去了——至少他这么觉得——也没人可问,电视里日复一日是什么他不知道,看电视,对于目前而言,像是看钟表。而还能做点什么呢,在每个人的面前表现出正常,不那么明显的无计奈何。和罗琳动作的时候,他表现的更努力,要求更迫切,搞得她使劲拧他:有劲儿找领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