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支书,也是硬着头皮,上次那事的结果弄得那个窝心,让支书心里很膈应。关于钱的事,就是不能管。不过这钱算什么意思?两万是赔情道歉?他一时觉得心烦,自己女儿家的事,袖手旁观又没个借口。
爸,你就说这钱该不该要。
这是给你家的,你觉得合适就行么,有啥么。
这有些多。
多?我怕你想要的不止这些吧?
对着呢,钱跟钱还不一样呢,这不明不白的,多不多少不少,我拿了吧,那再分房咋办?
你觉得你兄弟那丈人,人到底咋样。
不经这事,我也不知道是个啥人,这回一看,爱钱,谁都不管。
要我说,算咧,把钱拿上,到时候要分房再说,你家这几年可能逆势咧。
你还信这呢。
那你说呢?事到临头再说吧。
他们不知道,那时,作为威胁的老何已经没有能力再欺负他们了。回家晚饭都没吃,老何就睡觉去了,说是困。谁也没介意,而晚上母亲就敲何小军屋子的门,筛糠一样,说:快看你爸。
那天晚上,何小萍抱着董实睡着了。她有些糊涂了,像是睡着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至少是她意识不到那些。董建春跟往常一样下了白班就奔地里去,忙完吃饭,再去厂里洗个澡。回去的时候孩子睡着了,何小萍觉得能感到他沁凉粗糙的皮肤,碰到自己后只一摩擦就汗水淋漓的。她不明白,怎么这么久没有这样的亲近,难道种菜养鱼消耗了太多的气力,或者他对这些从不刻意。黑暗中,何小萍紧闭双眼,不想从那种久违的消耗中出离,而更恰当的是董建春在她的随心所欲中沉默着,一直动作着。她感觉出他蓄力已久的绵长,还有一定是强忍着的喘息。现在的他,不是曾经的他,变得更稳定而陌生,比起熟悉的沉闷,有着新鲜所带来的刺激。何小萍沉浸其中,默默担心结束。她愿意被魇住一样再也起不来,直到光线耀眼的白昼,不得不继续投身现实。
老何走在路上,疲劳成蹒跚。他要出去转转,虽然可能有些走不动了,还是想走走。
天到这般时分。远远的又看见冯主任他老婆在路上踅摸,老何绕着走了。他不想跟任何人说话,不想看他们猜疑和埋怨的表情。这个丢了狗的老太太谁都认识,她会向每个人打听自己的狗去哪儿了。这条路除了通到厂里,还能过县城,再到塬上,看到下面盆地里的点点灯火。他那时大约知道,还是多走走吧,要不没机会了。不过好像已经无路可走。董建春没有知觉的走了,对一个人来说可有什么不好呢,无知无觉的就过去了。他确实明确得被煎熬着,一天天往时间的尽头去。
后来的某一天,老何也是从那条路被送去了省人民医院。他知道自己回不来了,这些事本来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就是这样把自己变了,给了人们一个没想到又理所当然的结尾。那个世界上,老何会是个骨子里强悍的老实人,谁都不怕。离开以后,老何不需要在为自己解释,董建春知道,自己的老丈人是为了自己的孩子。
再回来时,老何被装进个骨灰盒。何小军找人在房门前的空地上搭了个灵棚,也是乐人们奏响各曲,将持续三天两夜。他们还是支书找的那几个人,都记得老何,是最好的听众,连听了好些天,不光钱给得合适,还给上酒菜。老何有些年不照相了,所以翻拍的遗像里很精神。何小萍记得,那张照片是在自己的婚礼上拍的。那张照片上,还有母亲、何小军,董建春和自己。
来随礼的时候,董家父子脸上的哀戚诚恳而深重,有恍然大悟后的诚惶诚恐。知道老何死的时候,董爱菊惊惧起来:活着数天天,这还有啥豁不出去的。
所有人如老何所知那样,继续以钦佩误会着他。如果不是灾祸,老何一样会死,只不过他想没什么动静,不牵累谁,却没能如愿。支书一旁瞅瞅老何的相片,看着跪着的何家姐弟,过去招呼那几个乐人:给老汉鼓劲吹。
他本想过去劝劝何小萍,又想了想,觉得还是要离晦气远一些。那些前来凭吊的人也是这样认为的,他们能感到这家晦气的不一般。有迷信的人,像支书一样就有些害怕,甚至看这个夜色,当下的云彩,五色分明是吉兆。老何消失的时候并没有像他女婿死了以后,厂里的机器昼夜不歇,眼看着今年的奖金有着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