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你不知道,我哥一天就是那一点地方,跑不开么,想给他攒钱买个三轮。
多钱?我掏。辛瑞萍放下筷子就要站起来。
姐,不,要是自己买不下,就不买了。改改这句话挂着霜送过来,辛瑞萍差点不知道怎么坐下了。她看着碗里的饭,吃不下去,拉着改改的手,不知道该据需说些啥。几年间,那个盘桓在候车室里外的女娃已经是孩子的母亲,一个残疾人的妻子,全家的支柱。她平日里喜忧的定义,来自远在垣丘的娘家和更远处的儿子。所有记挂着的理想,都是这个不知何处而来的人成就为现实。所以她的话,每一个字都有意义。
那些红薯卸完安置好就该吃午饭了,辛瑞萍怎么都不肯——也舍不得——让他们走,无论如何都要下馆子,不出摊了,而改改坚持着要让她去出摊,说要去看看。这心思不言自明——家里红薯多得是,她冬天不能卖凉皮,可不能不攒钱。辛瑞萍没办法,只得跟王泰连声抱歉着,拾掇三轮准备往汽车站去。
现在的摊位在汽车站广场两侧,还是各色软质棚顶,大小一样,看起来规整许多。辛瑞萍的档口前是个汽油桶改的炉子,比起夏天的凉皮好伺候得多。冬日里,这生意挣不挣钱的,人起码不会冻着。改改先好好看了看这炉子,摸来摸去的。旁边摊位的人这时便有人认出了她,多少有些惊讶。
老辛,这是那年那女子不?
是么,现在是我弟媳妇,娃都有咧。
哎,你看你看,说啥好,这就是命。
他们都拿过吃食给改改,改改和当初不一样的是有了笑容,会感谢他们,再多的话就说不上。他们看着黑胖了许多的改改,回想起当年这里,感到自己也老了。没办法,还是在这里指望着不歇的脚步谋生,循环无穷无尽。半张报纸,几根柴火,一缕蓝烟,放进去的红薯差不多一个小时以后就滚烫香甜。改改拿起一个掰开,吹着就吃了起来。王泰远远的在车里看着她们,汽车站顶上“槐颖”两个字,想不起来当初这里的样子,而那个卖面的一看就觉得吃过。那个臊子那个汤,还有面条的口感又能记起来了。他再看看改改,为什么觉得看见她的时候,到现在也在变,入眼的舒适又没有原因。
回去路上,改改能熟练的给王泰点好烟递上去,就是没什么话。改改的心事不难猜,王泰知道很快就会在街上看见她烤红薯,而许多技术细节她目前肯定完成不了,比如到哪儿去弄个汽油桶好糊成烤炉。人在意谁了,就会把她的事当成自己的。
第二天早饭时一说,可以预料的是谁也没有理由反对。这事儿比卖凉皮好,自己地里的红薯要吃不完的话,烂了也是烂了。先是得有个地方,再就要有炉子,煤啊秤的还好说。不过改改说先是要弄个三轮车。从村上到公路上,拎着红薯才能拿多少。接着就是个大下坡,也划不来那一块钱,干脆就买个旧三轮能一路遛下去,回来上坡时红薯卖了推着就轻省。辛忠厚连连点头,磕了烟袋就出去了。
枯枝微微颤着,今儿风不大。改改不知该做点什么,就进屋拽出轮椅,回去搀起辛红军。她挖红薯,他晒太阳。她不知道,在意她的人见不得她辛苦。
红薯最好种而不养人,吃多了要泛胃酸。饥馑的时候吃多了伤人,而且恢复不了。现在种它也就是占个农时,吃也吃不了,卖也没价值。垣丘城里不长红薯,他们要么买或乡里亲戚给,没有个烤着吃的招儿,只能到街上买了解馋。这行当古时就有,每年应季时城里总会有那股带着烟火气的香甜。改改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烤红薯,就觉得不能耽误了攒钱。
天都擦黑了,院门一响,辛忠厚才回来。他开圆了大门,回身推进来一辆三轮,改改这才知道公公这一天干啥去了。她马上就骑上去,在院里只朝一个方向拐,差点撞到墙上去。尽管还没有炉子,不知道去哪里卖,三轮车一落实就算是上路了。辛红军和圆圆趴在窗台上看着外面,一星一点的,雪就落了下来。改改还在院子里骑着,哈出的热气融化着渐渐密集的雪花。
光有三轮没用,更难的是汽油桶。这是个金贵的东西,得花钱买再找人去糊炉膛。不求人也不行了,辛忠厚去村长家,指望着给想个办法。看对谁了,估计这事儿对人家不是啥。辛忠厚走了以后,村长就骑着摩托就走了。有空汽油桶的地方离这里也没多远,加油站里有的是,看怎么拉回来。还没到公路上,那辆他熟悉的卡车就出现了。王泰在他跟前停下,摇下玻璃,先撂过来一根烟。
哎呀王师,你现在跟我村上人一样,咋样,给你置一院住下算了。村长揶揄着他,抬眼就看见个汽油桶在车厢上拴着。
行啊,我来了你他妈还怎么当村长啊。
这啥?是红薯炉子吧?
就是,你肯定还知道我给谁家拉的,帮人要帮到底。
兄弟,你这人,有时我真就不懂。村长摇摇头,调转车头回村里去。他没有回家,径直到了改改门前。
那天辛家照例请这二位喝一顿。王泰的意思是把炉子看一下,不要卸车,商量着在哪里支摊子,不要来回搬。村长乜斜着打量了一下他,说干脆先吃饭吧,然后拉着王泰进了屋。那他都说了谁还能驳了面子,辛忠厚马上就去杀鸡。改改喜欢家里热闹,马上进去给倒水,老太太赶着去小卖部买酒。鸡得炖一会儿,炒几个鸡蛋,调盆萝卜丝,弄些葱把豆腐一拌,还有炒熟的花生,马上就是个席面。辛红军更喜欢和这二位续上酒,显得很兴奋。
改改看见他高兴了,就想着再弄些菜,能佐酒的肉菜。
咱喝这酒不白喝哦,来来,慢慢整。村长心安理得的端起杯子,王泰有些不大明白。本来计划好的事遇上了她,感觉有些膈应而又觉得只能听着。村长跟他碰了一杯,说的话有些言外之意:啥事情不要急,还要想办法呢,忙忙叨叨把啥都耽误了。
王泰没有看他,继续喝酒,等着他的下文。刚进门的时候村长就看见那三轮,他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就知道自己看别人怎么做生意的。按他意思这炉子就直接搁在三轮上,去城里走街串巷的卖,比起找个地方不光蹲点少很多麻烦,生意还能更好。城里每年都有推着三轮卖菜收破烂的,也有烤红薯的。王泰一听笑了,一挑大拇指:你可以你可以。
车子可蹬不上坡,咋回来呢?辛忠厚看着村长,又看看改改。
叔你糊涂咧?不回来么,把红薯拿下去不就完了,给个三轮寻个地方还不容易么。他看看王泰。
对,那不是个事儿,不过总不能提着红薯去城里吧?
改改,我怕你不会骑自行车?
不会,能学。
你还就得学了,随时到我屋,把那旧自行车推到麦场去,学去。
事不宜迟,他们还在喝酒的时候,改改已经到了村长家,说是要推个车子学去。村长老婆问清楚了马上就领着她推出来一辆落满灰尘的自行车:你不急,我把气打上,能用你就用,再嫑推回来了,没人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