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把娃引回去,都多长时间了,就是说不清她家是啥地方地,不是装,是真真儿不知道,她汽车站上的人说那口音听起来是南边。
听不来是哪儿的。
怕是离咱这儿不近。
他把改改叫进来,说了不大会儿就感觉说不下去,就让她去院里了。的确,不仅说不清楚家在哪里,连姓都没有,只知道家里在山里,只一户人,有黑旦和amu。而且黑旦不是她的父亲,但是和amu生了三个男娃。家里种地烧炭,房上挂着腊肉。并不是在家里有什么事,她就是上了个车,睡觉,最后停在了槐颖……村长觉得有些头大,完全不得要领。不过这稀里糊涂的就多了个人,知道有这么回事就是了。至少不是拐来的。
真不是?
唉你看,叔这手里能有那钱?确实是想过,弄不起么。
都理解,是不是的倒不要紧。
有啥不敢认么,不是。
那你看,以后准备咋办呢?你是不是想这女子叫跟军?
唉。辛忠厚压低声音叹了口气,把烟锅往桌子腿上一磕:想,咋能不想么,可不知道行不行,再说了,哪天人家娃家里寻来了,那咱还都说不清。
对着呢,不过军这事没个下落,我也是自家人,心里不美,既然人都来了,慢慢看,再说,说不定是兴运了。
你可给多担上,千万给人说这不是咱拐人拐来地,你要说赶紧送走我没二话。
这啥话么,多好的事,你看军啥时候脸上有这喜样子。
好是好,唉,就觉得不踏实,这娃做活没问题,就是好像啥都不知道,要说也不瓜,怕就是啥都没见过。
呵呵呵,叔,要我说这是咱坟里地气圆了,就把运给你兴咧,好着呢,你放心,有我呢,最好能把事办了,反倒是个好事。
再不敢再不敢。辛忠厚听得心砰砰直跳,他何尝不是这么想的,可一想现实就有些沮丧。不过村长给自己撑腰了,看来不可能的也许能成为现实。到底是自家人,这话说得人心里多少有些暖和。不过村长不多拿一分钱,只要不惹出麻烦,他才不管呢。天下之大,上哪儿追究一个人的究竟。哪怕这事儿最后不成,他也不会耗费精力多理会。
村里人很快知道她叫改改,知道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姓什么,还不是傻子。背风的太阳下面,小学毕业的辛红军成为她的老师,从泛黄的《良种繁育技术》到化肥袋子,所有带字的开始对应着物品填充着意识。还有晚上的《新闻联播》,接着电视剧,改改觉得每天都很忙,每件事都有意思。她拾掇着屋里屋外,把茅厕清出去积肥,到一天两顿的吃食,老两口拦都拦不住,他们整日价就是看着他们,听到有意思的话,对视一下,还不敢笑出声儿。
谁再问你姓啥你咋说?辛红军看着改改。
我叫辛改改。
为啥?
因为黑旦不是我爸,姓黑也不好,我妈也不姓阿,我就姓辛了。
你多大了?
十六,要么十八?
就说十八吧,这啥?辛红军指着院门外。
电线。
干啥用的?
开电灯,看电视……
自从改改来到这家,以往的沉闷和萧条没有了,大家晚上会看完两集电视剧再睡。改改自己一个屋,他们三口人还像过去一样睡在那张炕上。或者有些着急,灯一灭,借着黑老两口就跟辛红军把话越说越明。
咋想地,你俩成天说笑,还说不到那事?
你不急么,改改是真不懂,啥事都得往明白弄么。
唉,这娃是好,你看咱里外这利索,也不知道谁给教的,灶台都拿白土天天刷。
能干活就行,现在,说不到,年龄都不够。
唉,行不行关岁数个腿事呢。
快过年了的时候,辛瑞萍比往年早一礼拜回娘家。上次走的时候她还提心吊胆,一晃几个月就过去了,风平浪静的没音儿。改改待得越久,她就越踏实,觉得这事儿能成。孩子寒假说不回了,跟着同学到广东去说是考察。到底娃大了,不回就不回吧,她乐得一个人赶紧收拾好了回家。大包小包的采买完,这就往车站去。一年里的这一阵子是车站最乱的时候,哪儿哪儿都是人。行色匆匆的下车,再疏散到垣丘、兴寿等县,从那里到各个乡镇的车上,挤得人脚都能离了地。出门人都要回家去,哪怕就是回去吃顿饭然后蹲墙角晒几天太阳。
瑞萍,来。旁边摊上卖臊子面的人叫她。
咋了?
师傅,来了,这刚好。他对着一个正在吃面的年轻人说。那人端着碗站起来,看着辛瑞萍。她也认出了他,这不就上次帮忙捎红薯过来的司机么:王师,你咋来了,坐坐,你吃你的。
辛姐,有点儿事,您看能给帮个忙不。他是垣丘大厂里的司机,叫王泰,一嘴的普通话。上次帮着拉了几百斤红薯给辛瑞萍,请他吃饭他硬走了,弄得她心里怪过意不去的,怪自己忘了给人家买条烟。不过说求自己帮忙,这倒有些没想到。自己一个烤红薯的,还能有这本事?
你说,看我能帮你些啥,就怕咱没那本事……呵呵。
这不实在有些着急嘛,车又让你们槐颖的交警给扣了,货还在车上呢,厂里有些急了。
哦,这事么。辛瑞萍顿了一下,心里有些奇怪,这小王连这个门道都知道啊:那行,我也不经常给他寻麻烦,你咋知道那是我娃他叔?
我跟你们村长认识,要不是实在没辙才麻烦您,可别让厂里知道,要不扣工钱呢。
那,行,你跟我走。
社会上谁也别小看谁,一个烤红薯卖凉皮的寡妇,谁知道她走哪一路就能平趟。辛瑞萍基本上不见娃他叔,而且尽量避开去世的丈夫那一家人,她怕儿子越长越跟那家近,心里那难受会熬煎人。所以人家再怎么样殷勤,她觉得既然这样了,自己能养活自己的那种执拗或者对儿子的控制欲自然而然,越来越少走动。这小王帮过自己,而且打听清楚了,人家又没求过自己,不管怎么样今天也得硬着头皮跑一趟。你看,人用人哪有没代价的。不过有些重大的事情在某个纽带上远比形势上简单,槐颖交警吹毛求疵的要整治一下超载的司机,肯定首先拾掇外地车。槐颖人不喜欢垣丘人,有市比县高一级虚饰傲慢,尤其是那个大厂的,那么多说普通话的人,听起来就很有些自以为是的优越感。王泰一开口满嘴儿化音,就足够惹人不高兴了。就这么个事,一个电话马上没事了。政委亲自这一盒那一包的东西拎着往外送,一口一个嫂子,还让王泰有事只管找他,不用劳动嫂子的大驾。王泰也没想到,这辛姐家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嫂子,那你先回,等东东回来到家里来,又一年了,唉,长得跟我哥像得呀。
行,你忙你的。
对,嫂子你慢点啊,有事随时说,随时都能寻见我,这是号码。
王泰拿了钥匙,看见一个警察正把政委给的东西往他车上装,就问:辛姐,你今天没出摊,到站上是要出门?那我可耽误你了。
就是回我家去,刚赶车去就碰见你,你要回垣丘能把我捎上不?
嗨,看您说的,走走走,咱这路上可比公共快。
那是这吧,先回我家拉个东西,刚好借你这车。
没问题,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