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已经打定了主意,从窦婴开始,往后所有丞相都不能再是权势滔天的权臣了,只能是低头肯干的踏实之人。
“窦婴,朕刚才说了,今年你当以整饬朝纲为要务,把以前的严苛和锐意拿出来,查杀一批失德不法之人……”
“像田恬和聂万年这些靠徇私行赇跻身朝臣的狂徒,都要揪出来,不可让他们鱼目混珠,在朝堂上结党营私。”
刘彻的这番话已不算是暗示了,而是赤裸裸的明示,这几乎是明火执仗地授意窦婴在朝堂上铲除田党的势力。
所有人都知道,一场血雨腥风定然在所难免,刚刚才松下一口气的田党们,都再一次面露惊惧之色。
“陛下宽心,老臣定然不让无德之辈横行朝堂,不管无德之人是何品秩,老臣定不会包庇。”窦婴顿首说道。
“好,今日廷议到此为止,尔等先回衙行政吧,”刘彻睨了一眼田蚡说道,“田蚡,三日之后,搬出丞相府!”
“诺。”田蚡有气无力地答道,其余的朝臣也连声答道。
接着,众臣再向刘彻行礼,然后便按照来时的次序,一个接一个走出殿门。虽然风雨不歇,他们无一人迟疑。
待最后一个朝臣离去之时,报时的钟声从石渠阁的方向传了过来,两个时辰的时间,竟在不知不觉中流走了。
刘彻并没有说话,他往前几步,来到了敞开的殿门之前。
此时,风刮得更大了些,瓢泼大雨被吹进来,拍在刘彻的脸上,有些疼痛,但是,他却觉得格外惬意和舒爽。
但是,这惬意和舒爽没有冲散太后和田氏留下来的压抑。
只要田蚡还活着,刘彻就总是觉得束手束脚,不能立刻畅谈出兵匈奴之事。
田蚡刚才走时自然是失魂落魄,但其门生故旧仍然很多。田蚡当不了地上的丞相,但却还能当那地下的丞相。
刘彻想要提起的出兵匈奴之事,定会在朝堂上引起争论。
到时候,人心浮动,安知田蚡不会从中作梗,趁机发难,再卷土重来呢?
庆忌不死,鲁难未己。
田蚡不死,出兵不易。
刘彻能做的事都做了,这盘棋的胜负手已不在未央殿,而在城北万永社!
他可没忘记,樊千秋答应他的是“让田蚡死”,而不是“让田蚡丢官”!
“樊千秋,朕的戒书明日便下,接着就要看你敢不敢把这田蚡给杀了。”刘彻对着冷风冷雨自言自语冷笑道。
……
翌日一早,下了一日一夜的雨仍然没有停,甚至越下越大。
在这瓢泼的大雨中,百余个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的骑士从郎中令跑出来,而后又纵马从不同的宫门冲出未央宫。
他们的身后背着四个传信筒,里面各装着一份天子诏书。
准确地说,这四个传信筒里,装着三份诏书和一份戒书。
一小部分骑士冒雨奔向长安城大大小小的衙署,剩下大部分骑士则从东南西北各个城门飞奔冲冲出了长安城。
前者只需要把诏书送到长安城的大小衙署,后者则要将诏书送到大汉百余个郡国。
当然,谒者们不用纵马跑到最终的目的地,他们只要按制将诏书送到相应的亭传,再由不同的亭传接力传递。
最多只需要十五日,位于大汉最南边的曰南郡,便也可以收到这些诏书——所有的诏书政令都是如此传递的。
这些诏书到达郡国之后,还要再由郡国继续发往各县,再由县寺转写成布露张贴到各乡各里,便人尽皆知了。
传递信息只能依靠人力,效率看起来不高,却行之有效:大汉的历代帝王,都是用这种方式管理整个帝国的。
在亭传系统和郡县制的共同作用之下,大汉皇帝的意志几乎可以传到帝国的每一个角落,而且无人擅自更改。
也许在最后的执行层面会走样打折扣,但仍然不啻为一种奇观。
因为路途遥远,所以长安城外的官民的反应暂时还不得而知,但是,长安城中却立刻就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田恬三日后被腰斩,武安侯田蚡被罢官,魏其侯窦婴重回朝堂,皇帝下戒书训诫田蚡失德……
不管是哪一件事,单拿出来都足以在长安引起震动!更何况四箭齐发,引起的轩然大波几乎将这长安城吞没。
最先被吞没的是大大小小的府衙,而后被吞没的就是戚里和北阙甲第,最后被吞没的则是黔首聚居的各乡里。
一时间人心浮动,惶惶不安,长安城从南到北都陷入到了短暂的混乱之中。
与田氏有纠葛之人是悲和惧,与窦氏有牵连之人是喜和乐,与二人没有关联的人则是忧和虑……
谁知道这场动荡会不会波及到自己的身上呢?
……
当日一早,樊千秋便来到县寺等待消息,当诏书传到县寺之时,义纵很识趣,头一个让樊千秋看。
这四道诏书的内容,樊千秋提前猜到一多半。
唯有窦婴被拔擢为丞相的事情让他始料未及。
在原来的时间线上,窦婴很快就会因为亲信灌夫折辱丞相田蚡,而被皇帝召到未央宫东庭去庭辩。
在庭辩当中,窦婴虽然大获全胜,但却会引来皇帝的彻底猜忌,后者便会立刻派人调查灌夫之罪。
最后,灌夫因罪被皇帝族灭,数月之后,窦婴也被牵连于其中,按谋逆罪在渭城大街被斩首示众。
原本,樊千秋仅仅只想借助窦婴残存不多的力量,压一压田蚡,为自己能斗倒田蚡增加一些砝码。
他哪里会想到,自己动的这小小的心思,竟然让窦婴这将死之人活过来了,而且重新站在朝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