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倒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孩童。
“我今日在长乐宫听到一些传言,所以才会贸然前来未央殿,皇帝不会怪我唐突吧?”太后的话中带着些许不满。
“儿臣不敢。”刘彻仍然很冷漠。
“皇帝,你先与我说一说,今日廷议,到底议的是何事。”太后往前走了两步问道。
“张汤!”刘彻看向张汤的方向。
“诺!”张汤立刻站了出来答话。
“太后,张汤是今日拔擢的廷尉,就由他来给母后上奏。”刘彻说道。
“张汤?若我未记错的话,你的老父张召当过长安丞吧,青出于蓝胜于蓝,倒是不辱张氏的门楣。”太后微颔之。
“太后谬赞,微臣听得甚是惶恐。”张汤立刻行揖礼谢道,不敢托大。
“罢了,你先将今日之事说一说,我亦不想在此处待得太久,以免妨碍皇帝行政。”太后示意张汤接着往下说去。
“诺。”张汤答下后,理了理思绪,然后就从田恬之案开始,从头到尾将今日所有的事情陈述了一遍,毫无纰漏。
太后始终亭亭静立在殿中,她一边听着张汤的奏报,一边目不斜视地看着皇帝,那雍容华贵的脸上不见情绪波动。
太后虽然一句话都没有说,却从内到外散发着一种威压,不只让朝臣不敢造次,甚至让刘彻都不得不收起了怒意。
约莫过了一刻钟,张汤终于把所有的事情都上奏清楚了,太后最初只是沉默着点了点头,没有什么太明显的表示。
当张汤怀疑太后有没有听明白今日之事时,后者朱唇微动,皓齿轻启,用兼具威严和清脆的声调说出了心中所想。
“皇帝,此事可大可小,在我看来,应当妥善处置,你意下如何?”太后说道。
“太后所言极是,朕亦觉得此事干系重大,所以才召百官来廷议。”刘彻答道。
“既然皇帝认为我说得对,那此事就由我来定夺,皇帝你看如何?”太后问道。
“……”刘彻猛地愣住了,他发现自己轻敌了,竟被太后在言语上抢到了先机,他现在总不能不让太后往下说吧。
“先帝在时,我也曾参加过廷议;你小的时候,我亦牵着你参加过廷议……所以我也非常熟悉这廷议的规矩……”
“廷议之时,人君不可独断专行,而是要多听臣下的意见,只有君臣所想一致,无人反对,才能形成诏令下发。”
“我若做主,倘若这殿中有朝臣反对,自然可以再接着议,但若是无人反对,便按我说的拟诏,皇帝觉得如何?”
王太后不愧在朝堂上行走捭阖过多年,这几句话极有条理,更将刘彻所有的话都堵住了,他竟不能提出相反意见。
刘彻若是反对,岂不是表明自己要当那个独断专行的人吗?虽然这是他梦寐以求的愿望,但是不能当众宣之于口。
“朕刚才已经让廷尉拟诏了,将会判田恬腰斩之刑,三日之后行刑,如太后所说,朝臣并无任何反对。”刘彻道。
刘彻也在“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别的事情暂且管不了了,但是田恬之事当先要敲定下来。
“既然此事皇帝和朝臣已经有定论,那我便也不再多言了,我亦同意判田恬腰斩之刑,三日后行刑。”太后答道。
太后此言一出,连同刘彻和田蚡在内,所有人都有些措手不及,他们想了多种可能,偏偏没想过太后同意杀田恬。
刘彻原本充满戒备的眼神立刻缓和了,如果能得到太后的支持,真动起刀来,就容易多了。
“太后!”田蚡慌里慌张地站了起来,似乎就要开口辩解求情,可他还未得及往下说话,就被太后的眼神拦住了。
“丞相,你是百官之首,当知道官员无德乃大事,定然亦知道何为大义灭亲,不是吗?”太后蹙着眉,轻声质问。
“这……”毕竟是一个娘生下来的兄妹,田蚡对太后很了解,似乎猜到了什么,他欲言又止,紧紧闭上自己的嘴。
“你此刻站出来,当是要请皇帝严惩田恬吧?”太后微微昂着秀气的下巴,看似非常柔弱,实则非常强势地问道。
“太后圣明,罪臣正有此意!”田蚡眼中闪过了狠决,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之中,再一次稽首答道。
“陛下刚才之言振聋发聩,罪臣田蚡,深知犯官田恬罪孽深重,实在罪无可赦,陛下判田恬腰斩,罪罚相当……”
“罪臣田蚡绝不敢有异议,况且若能以犬子一死竖立皇帝权威,田恬死不足惜!”田蚡就这样献祭了自己的儿子。
春秋时期,齐有名厨易牙,为了讨好取悦齐桓公,竟然烹煮了自己的儿子,让齐桓公尝鲜,以此换取齐桓公宠信。
如今在田氏生死存亡之时,田蚡将注定不能活的田恬送了出来,亦是为了满足皇帝的欲望,想借此为田氏换活路。
这时,刘彻和朝臣终于看清楚了,王太后和田蚡这一来一回乃是苦肉计!但是,刘彻虽然能够看破,却不能说破。
“皇帝,你舅舅大义灭亲,为的都是皇帝的权威,以后有人说他冷酷无情,为父不慈,皇帝莫偏听。”太后说道。
“……”刘彻仍一言不发,但是他只能微微点头,静静等待太后再提要求。
“田恬的罪名刑罚定下了,往下便该议一议丞相田蚡的罪刑了……”太后未继续往下说,而是微微侧身看向张汤。
“刚才听了张汤所言,我已知晓丞相田蚡之过了,其中确有大逆不道之处,以大不敬之罪论处,丝毫都不为过。”
“但丞相这番大不敬言论,实乃关心则乱,符合儒家‘父慈’之德,若不减刑免责,天下的慈父恐怕都要寒心。”
太后悠悠地说完这两句话,便再转过身来,看向了皇帝,用外柔内刚的眼神盯着他,似乎在等他给出一个结论。
“太后以为罪臣田蚡当如何减刑免责,总不能就将此事轻轻揭过去,再也不提了吧?”刘彻僵持片刻生硬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