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绝美的面孔上露出凝重的目光,盯着那些掏心鬼手回归的方向,喧嚣的夜市,人流涌动,但却很朦胧,流动蒙蒙雾气,给人一种隔阂感,好像红尘离此地很遥远,他只是隔着雾,在看镜中景。
这种感觉很割裂,仿佛人间被分成了阴阳两面,表面是人间烟火,暗里是尔虞我诈,各种肮脏。
巷子外面起雾了,十分妖异的红雾,人们从中走过,却没有感觉。
一个银发人,手托一座残破了的骨塔,自那妖雾中现身,始一出现,那十几只鬼手便尽数归位,融入骨塔之中。
仔细瞧的话,可以看到,一团章鱼一样的红色软体,盘踞在塔内。而那些鬼手,居然是其触手的延伸,为法则所化。
“吼?能接下神器一击,阁下的本事确实了得,本座这是遇上同行了?”银发人开口,眼眸开阖间,是一片星空般璀璨的符文,在那里变幻演化,仿佛在重现开天之景。
银发人龙行虎步,面容神俊,一袭紫金软甲,如长袍般穿在身上,银发如瀑,额头生有三片花瓣状的红纹,全身上下散发着如同深渊般危险的气息。
此人简直像是供奉在庙宇中、惟妙惟肖的泥金神像活过来了似的,外表像人类,但绝非尘俗!
他托在掌中、微微浮空的骨塔,也通体流动神辉,铭刻着远超凡间修士理解的圣纹,散发着至高道韵,似是从天空坠落凡尘的不朽神物。
太古神话中,被人族先民尊为“天尊”的无上存在——神王驾临人间时,恐怕也就是这般威势。
斗篷人神色坦然,面对着这位执掌神器的银发生灵,不卑不亢。他言道:“我在这里等候道友多时了。”
灵机外泄,第六境巅峰的实力暴露无遗。
到了这一层面,都是站在金字塔顶端、无限近神的求道者,那些凡人的算计,还有那些弯弯绕绕的东西,都对这种至高生灵无用,或者说,会被他们超常的神感一眼望穿。
你撅什么腚,那等存在,自然知道你要拉什么屎……这说法虽然不雅,但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彼此之间,唯有靠实力说话。秘密是藏不住的。
“哦?等我。阁下这话可真有意思,以分身来此,陪蚂蚁玩闹,到头来显得等候本座才是顺手而为的小事,这样……是不是有点小看本座了?”银发人噙着笑,但是,滚滚杀气却已经具现化出来,如一片黑云,碾压向那个斗篷人。
杀气如海,滚滚压来!
想刀一个人的情绪是掩饰不了的,他现在皮笑肉不笑,可谓是超级不爽。
斗篷人并没有躲避,而是身上爆发出同样如渊如海的金红色光芒,宛若一头太古神乌复苏,威势惊人,与那实质化的杀气撞在一起。
“嘭”
这条小巷被银发人施加了结界,如今自成一方小天地,与外面隔开,现在巷子上空,像是烟花炸开一般,有金红色的流光四散,缠绕黑气,如千百只神鹰在捕猎黑蛇,场面极为神圣。
双方第一次试探,竟不分胜负。
但……这看似没怎么用力的一击,居然让笼罩这里的结界开始松动,镇守四方的阵纹剧烈闪烁,俨然有了崩解的迹象。
只能说,六境之巅的力量,确实超凡入圣,根本就不是现如今的末法天地可以承受的碰撞,硬来的话,恐怕这片雪域深处的无垠山脉都会被打穿!
“阁下这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好像不怎么担心这个镇上的蝼蚁……就不怕我一时兴起,将这些人化为血食?”
说话间,银发人的瞳孔深处闪过一丝寒光。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良久,斗篷人回了这样一段话。
“呵哈哈,好觉悟,我辈生灵,就该撇去一切累赘,一心追寻大道!道友,请祭斗圣棋吧!”银发生灵说着,抛出一枚石雕棋子,表面风化严重,但隐约可以看出,这是一头似狼的四脚兽。
斗篷人点头,同样祭出棋子,外形是一个持杖的人族老叟。
两枚棋子见面的刹那,竟对彼此有了反应,飘浮在空中,同时迸发无量光,那些璀璨神光交织,演化出一座桌面大小的发光棋盘,两人各自打出一道蕴含法力的印记,代替自己,进入棋盘厮杀。
这是一种古老的棋种,古时仙人对弈,一盘棋就是千年时光,误入结界的凡人观不透个中玄妙,觉得他们是在用这种方法消磨时间,其实并非如此。
之所以会过去那么久,是因为弈棋的双方将部分神思寄托于棋子,在那棋盘内切磋,以此论道。斗圣棋,便是那些古仙遗留世间的棋子,可以开启精神战场,让至强者入内对战,免得道法余波扩散,毁了现实里的大好河山。
一盘斗圣棋,双方皆杀至精神疲累不堪,被迫撤出棋盘战场,竟又是平手……
银发人默不作声,有些不耐烦了。
他看向掌中骨塔,想要动用这股能够轻易移山覆海的伟力,结束这场无聊的对峙。他很赶时间,当太阳升起时,他执掌神器,将是进攻那片仙家秘境的主力之一!
“毁灭吧!”银发生灵微笑,瞬间激活骨塔,不详的赤光冲霄而起,令封锁此地的结界彻底破碎。
一道仙光划过,斗篷人动了。
就在结界破碎的刹那,他欺身而至,右手宛若黄金铸成,密布神圣符文,他一把攥住银发人的手腕,两人附近,一口黑洞出现,银发人的笑容凝固,他双目圆睁,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怒吼道:“空间法则?你是巨子?不对……你是那个余……”
结界消失,银发人的愤怒还没吼完,就被那口黑洞吞噬了。
巷外,夜市熙熙攘攘,人们从这里走过,谈天撸串,神色如常。
偶有灵觉超常的家伙驻足,有那么一瞬间,他们好像觉察到了什么,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和往常一样,当这是幻觉了。
巷内,人迹罕至。
几片沾血的白衣静静躺在地上,只有它们知道,这里曾发生过什么。
……
云上,一片宏伟的建筑群沉浮,琼楼玉宇,宫阙万间,金碧辉煌。这里瑞气蒸腾,宛若天帝的一处行宫,横在这云间。
仙宫周围,是满天星斗,景色很美,说不出的灿烂。
如果从更高空俯视这里,能看到偌大的建筑群中,竟一个人都没有,死寂如一座鬼城,更别说想象中打理各座殿宇的仙童玉女了,完全不存在。只有一个极小的黑点,朝着正中的神殿移动着。
那是仙盟背后的山人派来联络的使者。
而中央神宫,那座富丽堂皇的殿宇中,一道雾霭浓重的身影坐在最高处的神座上,只露出一对眸子,那眸中满是可怖的符文,在演绎日毁月沉,星辰新生,那分明是一副开天的景象!
至于那遮身的雾霭,来头就更了不得了,一丝雾气流转出去,便能压塌山脉,重逾千钧……
那是混沌气,唯有立身神道的伟大生命,才能驾驭这等先天物质。普通人根本没命沾染这个,还没接近,就会被爆成一朵血花。
毫无疑问,最高处的身影,是一位真正的神祇,为这片仙宫的主人。
他在设宴,招待一名贵客。
其左下方摆着玉石案,放满了琼浆果品,一个身穿黑色长袍的人坐在那里,端起金盏的手褶皱丛生,像是一条枯枝,黑袍人操着沙哑的嗓音,朝神明敬酒道:“愿合作愉快,……大人。”
此人瞻前顾后,极其快速地带过了这位神的名讳,像是在顾全礼节的同时,警惕着什么未知的力量。
这些活过了漫长岁月的神明,最是看重礼节,否则,太古就不会有那么多祭祀了。
黑袍人,是说客,也是使者。仙盟的山人能请动一尊神明出山,没有黑袍人背后的势力支持和搭线,恐怕不会如愿。
眼下,他与神明这样私会,只怕是有什么更深层次的交易在进行。
笼罩在漆黑长袍下的使者抬首,仰视着上方的伟岸身影,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教团高层的那些大人物,希望您可以擒下一个叫洺洛的人,最差也要抽离他的真灵,交予教团处置……这是奉上大祭的条件。”
这场交易,已经拉扯了三天三夜。
现在是无牌可打,必须要把所有筹码都摆到桌上的时候了。
饶是殿宇高处的神明,到了这会,也不得不考虑“虎落平阳选项少”的道理。
他滞留人间太久,长期得不到香火奉祀,力量衰弱,神格已是摇摇欲坠,再加上末法时出世,神力流失的速度过于吓人,已经到了“飞流直下三千尺”的那种夸张程度。
“一个古教百年的祭祀,足够让您渡过一次漫长的沉眠期了吧。”黑袍使者打出一副三带二的牌。
雾霭中的神明,竟罕见地不吱声了。
确实,这份条件很有吸引力。
在几乎已经明牌打的这一档口,这副牌基本就是天了。
他只要能熬到下个璀璨大世,灵气复苏,一切问题都将迎刃而解。到了那时,新神不出,他就是天!
“让我取代你们的圣像,在各地建坛立庙,世代享受祭祀,如此,吾愿开放神名,甚至是昔日的灵脉和道场,让你教部众可借用吾力,蒙神之荫。”
黑衣人闻言,突然面色大变,连说:“不可!万万不可!”
“拜一个死去的神,对你们能有什么好处?”
那位神灵对使者的反应感到不悦。
黑衣人趴在地上,连连叩首,惶恐不已:“我教神灵只是远去了,那等天塌了的事,我这个小辈岂敢妄语……”
奉祀某一神灵,意味着无论过去还是未来,神与祀神的势力都将被捆绑在同一辆战车上,荣辱一体,从一而终。
不改奉祀的好处当然很多,比如:即使祭拜的神灵死去,势力仍可以继承神的遗产、乃至空出的神位,等等。这是一种惊人底蕴。而这样做的坏处,自然也有,譬如背叛,就会迎来极其强烈的反噬。
叛徒的下场,往往都十分悲惨。
“放眼道洲,能挤出百年以上香火的道统,真的没有了。还望您能考虑……”
使者哆嗦的手里,只捏着“两张牌”了。
毋庸置疑,那是最后的王炸,但却被对方看穿。
朦胧雾气里的神看不出悲喜,他倚靠在金色的神座上,姿势不详,指节轻叩在宝座上,发出鼓点般的声响。
其也在计算,能从这最后的底牌上,占到多少便宜。
突然,他腾地一声站起来,样子很匆忙,双目中射出两道粗大的金色雷霆,声威并俱,直朝殿外飞去,这副骇人之景,把殿下跪着的使者给吓得肝胆俱裂,竟一口老血喷出,倒地没了气息。
“贪狼?!”殿中的神明大吼一声,目呲欲裂。
他简直不敢相信,手下的一名星君,竟在失联后死了!
仙宫某处,高悬于一座楼阁中的魂灯骤然熄灭,寄托其中的一缕真灵出现飞仙异象,居然化光了!
这也意味着,真身已死的事实……
“啊啊啊啊————”这个瞬间,神明的怒吼如一场狂风,传遍整片仙宫,一些年久失修的宫阙没能挺住,在这一刻跟玩具一样,接二连三的爆碎了。
“洺洛……!”
“不杀此僚,吾誓不罢休!”
他的吼声震天动地,音波化为道之涟漪,在虚空中扩散,一直传到了云层之下的雪巅,山峰上,一头雪白的鹿昂首挺立,一对鹿眼清澈,身上散发至深至圣的波动,阻挡了毁灭道音的扩散,并凝视高天之上。
过了许久,白鹿从山巅消失。
没人知道它去了哪里。
只是这白龙峰上,自古就流传着山神化身为鹿,拯救了山下苍生的故事。山谷中的洞天福地,亦与这头白鹿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如今,大劫……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