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神明可能亲临,并且干预了昨夜的战事?!
这则消息太具有冲击性了,同时,听上去也略显荒诞。就像经卷会腐朽,璀璨的符文终有一日会失去它那傲人的纹理一样,每逢天地剧变,逝去的旧时代就会带走那片天地曾经的宠儿。
神明亦是如此。
他们消失了,这是世间的共识。
结果有人告诉你,早已消失漫长岁月的上古神明其实还活着,其中一位还突然降临,插手尘世之争,如果搁在平时,小秦很可能会一笑了之。
但此刻,他笑不出来。
“和你说这些也没别的意思,总之,留个心眼准是好的。管他真神假神,这事都不会就这么罢休!
你得有点心理准备,五十年来最大的一场寒潮就要来了。”老程丢下这句话,转身消失在了夜色中。
小家伙凑上来,还不及秦飞羽的腰高,用油滋滋的小手拽了拽其衣角,眼巴巴看着他。那小可怜一样的暗示再明显不过,就差把“没吃饱”写在脸上了。
秦飞羽摸摸他的头,叹口气道:“走吧。”
在去老程家的路上,他内心忧郁,略微走神,离开三天了,店里没了他这个掌柜兼大厨,只靠一群小工和一个白吃白喝客,不知道要被糟蹋成什么鬼样子。
他愁啊!
想着想着,小秦的头上冒出一团乱麻般的黑线。
与此同时,洞天外的雪山,山脚的寒露镇正是夜市最热闹的时候。
这个镇子位居交通要地,南北往来的商贾无不要经过这里,为偏远之地运来日用品,抑或将皮毛、灵药等奇货装车,带到那些繁华的巨城里贩卖。
商肆云集的太平街,人流涌动,各种小摊都有,吃的,玩的,算卦的,种类五花八门,简直叫人看花了眼。
当然,这里最多的还是以“食”为主。
煎炸小摊,永远是最有人气的场所。秘制馅料的馄钝摊,早已排起了一条饥饿长龙;量大管饱的乱炖摊,马帮的人戴着狗皮帽,三五成群,他们最喜欢来这里犒劳自己;鲜蔬素面、肉酱卷饼,从来都是老少皆爱的热门夜宵……
路边摊的吆喝声,饭馆门口伙计说相声一样押韵的揽客声,使得这条街上热火朝天,气氛非凡。
飞鸿饭馆后巷,一个斗篷人循着饭菜的香气,吱嘎一声,推开饭馆后院的小门,从里面溜了出来。
他翕动鼻翼,迎着风嗅探,顿时口水直流,原本出场时的一身冰冷气场,也因此瞬间破功。但很快,他就像是被人在面前打了个响指般,从美食的沉沦中骤然惊醒。
他茫然看着四周,阴暗的小巷内,人迹罕至,灯火稀疏。对于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这等环境,简直再合适不过。
斗篷人摇了摇头,擦去口水,像是想起还有要办的正事,露出一脸遗憾之色。
此人压低帽沿,似欲前往他处。
突然,平地起风,几名白衣仗剑的修仙者从这条巷子的两端进入,皆神色不善,他们迅速聚拢过来,形成一个包围圈,将斗篷人堵在里面。
斗篷人没有妄动,其视线扫过,打量着这几个年轻修士,用雌雄莫辨的口音讲道:“我们无冤无仇,道友这是何故?”
“不敢露面,妖人嗓音,我等找的就是你——洞天余孽!”为首的修士,白安冷笑着说道。此人一袭白衣,剑眉星目,放在古人小说里,那是妥妥的主角相,只是眉宇间的那一缕刻薄,直接破坏了意境。
这群年轻的修仙者有男有女,单看道行和外表,绝对是一表人才。
“今日碰上我们白龙宗,算你倒霉。”几人拔剑,摆出一副随时可以出击的架势。
“妖人,你走不了了!”一名女弟子叫阵道。
“白龙宗收到线报,有大鱼在这家饭馆落脚,疑似那位被多方通缉的傀儡师,看你这打扮……”
斗篷人心中一凛!
“莫不是……洞天派来接应那名通缉犯的人!?”修仙者,白安厉声审问道。
斗篷人听到这话的一刹那,第一反应居然是想要挖耳朵,看他是不是耳秽太多,堵着了,听错了?
他非常诧异地“嗯?”了一声,然后怔住了。
他傻眼的同时,竟感觉有些好笑。
好家伙,你们来抓鲁迅,关我周树人什么事是吧?
“道友在说什么,我完全不懂你的意思。”斗篷人开口,又是那分辨不清男女的妖人声线。
“你少装蒜!仙盟内部共享的情报怎么可能会出错!”为首的白衣青年身边,一个脾气火爆的男子先忍不住了,伸手就要抓斗篷人的衣领,出手非常强势,一看就是平时霸道惯了,不怎么把人放眼里。
紧接着,又有白龙宗的修士冷笑,道:“我们的人亲眼看到那个傀儡师进了这家馆子,还和这里的老板有说有笑,铁证如山,岂是你一句听不懂就能摘干净的?”
这人使了个眼色,顿时,三名地位低一点的宗门弟子跟着逼迫上前,令包围圈进一步缩小。
“余孽,遇到大爷我算你倒霉!”此时,那个脾气火爆的男子叫嚣着,此人指爪间,隐约有符文亮起,呈火红色,几道蕴含莫名道韵的线条交织,仿佛先天八卦一般,鲜红欲滴。
这是伏魔经中记载的手段。这部经文源自一个早就覆灭的古代道统,虽不是什么束之高阁的秘典,却也不易获取,并且相当难练。
这种符文必须依靠异族之血,才能练的下去。因此,人族之外的那些具有灵智的族群,会将练了伏魔经的人视为魔修。
观其掌心的鲜红,那种犹如新鲜血液一般的凝实度,恐怕这个年轻人没少行杀戮之事。
男子神态狰狞,一把抓过来,掌指间赤光大放,宛若一尊凶兽在释放威压,压制的其他人动作都迟缓了许多。
只有面相刻薄的白衣修士白安,以及一名酥峰高耸的女弟子身上各有一枚宗门高层赐下的玉佩,此时发出水波般的柔和波动,将他们笼罩在内,才免受了猩红符文的影响。
他揪住了斗篷人,冷笑着,就要将其拎起,好好教训一番。
“骨头再硬的畜生,只要挨上这一通收拾,很快就会向我告饶,立马什么都招了。”修炼伏魔经的男子说话间,先是咔嚓一声,直接把斗篷人的肩胛骨给卸了。
白安静静看着,默许了这一切。
“嘶”
其他白龙宗弟子,看到这一幕后,皆感到皮骨发寒,他们都下意识地去摸了摸自己的肩膀,生怕那不是幻觉。
这个白安师兄圈子里的走狗,真是条疯狗!
一句话的功夫,斗篷人的右臂便脱臼了,像是年久失修的风车,无力耷拉着。
“说!通缉犯在哪?”暴躁男揪着他仅剩的左臂,提拎起来,使其双脚离地一段距离,整个身体都悬在了空中。
在一阵挣扎与晃动中,斗篷人头上的兜帽脱落,一副五官线条柔和、同样十分中性的面孔,出现在白龙宗众弟子的眼中。
“她好美……”
露脸一刹那,当场就有单身狗的眼睛直了。
“哇啊啊——稍微年长的美少年哎!”同样,就是平日间高冷的女弟子,也有露了狐狸尾巴的,本性彻底暴露。
“冷静,那不是九尾狐妖,没有天生媚术,你们别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都出息点,不要自乱阵脚!”白安流着鼻血,想点醒几个血气上涌的宗门弟子,可他这副流着鼻血还大义凛然的样子,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正在“辣手摧花”的暴躁男,这会儿一张脸涨红,满头都是青筋,像是在忍受某种极大的痛苦,他抓着斗篷人胳膊的手都有些抖了,此人双腿一夹,立马朝白安投出一个询问的眼神。
“滚滚滚……”白安看不下去了,挥手让他滚蛋。因为,他身边的女伴都红脸了,小声在骂“流氓”。
“嘴挺硬啊。
你们两个,抓住他,这回我亲自来,就不信撬不开他的嘴。”
白安亲自上阵,捏住那张惊艳面孔的下巴,强迫其看向自己,而他则瞳孔中展露异象,有闪电划过,有暴雨横空,那是一种被增强版的催眠瞳术,只要与人对视,就能让对方落入自己的控制之下,有问必答。
但有仅限于对视时有效。
脱离这双眼一段时间后,催眠效果就会被解除。
“你的名字?”
“苏……”
“苏?”
“苏全忠。”
白安听闻后傻眼,眼角上睨寻思了片刻,琢磨过味儿来之后,顿时气急,当即甩了这个余孽一巴掌,怒道:“你太阳的,神魔演义读多了吧,真当自己是狐妖了!?”
逃离对视的斗篷人挨了一掌后,恍惚了一刹,口中吐出一口血。而后,他嘴角上扬,竟露出一丝嘲弄的意味。
白安把他的头扳正,催眠继续。
“姓名”,“周章寿”,“你是谁”,“谪仙人”,“别逼我……”,“有时明月无人夜”
……
“啊啊啊……!”白安简直要疯了,这个见鬼的家伙,被催眠了还守口如瓶,一通审问下来,他感觉自己在和一个傻子玩古今问答。
“闰土,猹”
“你住嘴!”白安眼中冒火,直接拿符纸封住他的嘴。
他再也不想听这个神经病说话了,再多听一秒,他怀疑自己的古今观就要崩塌了!这都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古人,有些压根没听过的名字,潜意识里却好像觉得从某处听过,这种感觉太诡异了!
“呜呜……呜呜”
总算安静了。白安选择性失聪,如此欺骗自己。
“唔!”
斗篷人的反应,意外地激烈,以至于抓着他的两名修士都有点控制不住他了。
白安怒了,道:“你到底想干吗?!”
突然,他的身后传来一阵白龙宗弟子的尖叫,“呀啊——!”
噗的一声,身边两朵血花溅起,背后亦有一股热流汹涌而出,白安大脑发空,他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胸口出现一个前后透亮的大洞。
他低头望去,一只赤莹莹的鬼手,宛若玛瑙雕成,流动不详的能量,给他来了个透心凉。
他的心脏被鬼手攥住,随着这只赤色能量手的抽走,白龙宗的当代翘楚——白安,眼前一黑,就此毙命。
白安死去的刹那,其身躯竟然迅速干枯,一身血肉精华尽失,仿佛被妖魔夺了精魄的人,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为一具皮包骨。与其性命交修的灵剑,也在此时破碎。
但是,这远非结束。
灵骨下落的途中,噩变还在继续,似是经历了一万年那么久远,连骨骼都风化了,成为粉末,到最后,仅剩一件染血白衫落地。
一切都很突然,发生在电光火石间。
短短一霎,可能连冒出一个念头的时间都不够,就有十几具白衣染血,那些赤色鬼手,宛若血玛瑙般,周身流动异光,从毗邻太平街夜市的巷口那里出现,袭击了这些白龙宗的修仙者。
斗篷人同样被掏心了,但是,那只长蛇状延伸出很远的赤手,牢牢插在其胸前,仿若陷入泥沼,虽然用力在拔,但却纹丝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