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道理”是道，据说“道可道，非常道”，可以被说明的道理，就不是永恒的至道。那么将“漂亮道理”分析出来，也不能到达永恒真相。一切都在流动，一切都在变易。

沈三说自己“漂亮就是漂亮”，气傲心高，忘记自己作为哀兵的身份，已然不能必胜。张放偷摸落泪，真正忏悔，忘记自己作为骄兵的身份，已然不能必败。兵士的胜败，在一种对抗之中才具有意义；而男欢女爱是一种超越对抗的联合，所以不能论胜败。联合的条件在于共享时空，以确认真实，否则相互作为假想敌，只是庄生梦蝶与蝶梦庄生，这是循环梦境。但是真真假假的问题当真意义非凡吗？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对于刍狗而言，天地重要吗？真假重要吗？自己重要吗？

风虎停驻半空，缄默无言。水气龙卷逆向旋转，愈转愈快；愈转愈大；愈转愈胀，终于形成一颗中空的水球，含藏张放与沈三。流动的水挤占气，流动的气推动水，风向与水流相互龃龉，渐渐紊乱。水球薄层内外顶受风片，腹背受敌翻腾激浪，惨淡经营洒落水滴；断续风流鼓动水球，内外夹击不绝如缕，如临大敌旁逸四散。

云龙霎时间仰天吐息，喷薄延绵水雾，扭身游动，在沈三脖颈逡巡数匝，随后义无反顾升腾，一头扎进水球；风虎相与呼应，幻化成惨白颗粒，形散周游不定，分身作几处光点，相继逆向旋转，宛如星宿列张，鼓风弄旋环绕沈三。

这是圆周的运动。张放回忆起，据亚里士多德说，圆周运动匀速永恒，稳定连续，周而复始。这就是说，圆周运动是在空间中包容无限时间的行动。云龙作浪，风虎兴风，共同形塑水气龙卷的深意在此。直线运动具有缺陷，直线的无限延展需要空间，而永恒的延展就要求无限的空间，逼迫宇宙必然要走向无限膨胀。众所周知，宇宙虽然可能仍然在膨胀，但并非是无限的，否则膨胀将失去意义。进而说明，现在的宇宙不能允许无限的直线运动，也就是说，时间并非永恒。

如果宇宙真的来自于爆炸的起源，那么时间与空间就有一个开始。有起始的东西必定有终点，所以时空必定会消亡。如果宇宙从来就是存在的，那么时空或许没有一个开始，没有起始的东西无所谓终点，所以宇宙时空无限。

然而，按照康德的意见，无论时空是有限或无限，对于事物本身和现象都是假的。在康德的判断中，时空是人的主观纯形式，所以，人既然不能运用时空，去认识任何事物本身，时空也就与事物本身毫无瓜葛。但是虽然人不能认识事物本身，好歹还能认识基于事物产生的现象，而对于现象，时空也是假的。因为现象是人的经验产物，人既然不能经验到无限的时空，也就不能企图运用时空，去认识无限的现象。对于每一个人而言，生命有限，运用时空主观纯形式的机会有限，所以只能截取纷繁世界中一个小片段而已。甚至根据匮乏的经验，我们不能去判断时空是否有限或无限。因为人的经验本身很有限，不足以妄断时空。除非运用逻辑或神的知识，否则无法对时空作出宏大判断。

时空如此捉摸不透，云龙和风虎竟然能用圆周运动模拟出永恒，在有限中模拟出无限。龙虎意象一定具有高深的生活经验和谨严的生存智慧。张放暗自赞叹意象的高深，却不得不转而另寻出路，探索共享时空的可能性。因为沈三仍然持之以恒地运作，她的摇晃途径上下前后，也形成一个回环圆周，具有永恒的潜质。张放企图证明沈三为真，永恒的欢爱为真，也就是，他将永恒屹立不倒——如你所知，张放是一个训练有素的好色登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