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當年百里巷的梨雨堂,香人府兩派學子,相互較勁,以此打賭,看誰能贏得美人。顧卿猜的,也是梨雨堂的答案。但是勝者,是君鸞所在的香人府!’
顧映月訝道:‘那亨所猜的,定是不對。不知正解是?’
瑞武吃著一口柿脯,目含戲謔地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易君鸞舉起手中柿脯,道:‘美人每日都離不開的,便是這柿,柿,柿!三枚柿子!’
‘三柿子?’顧映月一臉疑竇地道。
易君鸞頷首,解釋道:‘商人其實把答案放在詩中。句中‘銀椑’二字,會被聽成是銀杯。其實是-椑。這與方州古話的‘柿子’相似,所以我才想到的。商人從西府而來,想必熟知關外清洛常有,卻不見於九州的椑柿。椑柿外青內紅,性寒生津。吃慣的人覺得回甘甜美,吃不慣的則覺得苦澀難嚥。加上詩中‘紅蜜’,‘碧瓷’,‘文園屢嚐’的字句,與椑柿的外表,和能治文人多患的消渴病等藥性相符。秀便猜想,那首詩自始自終,說的都是一樣東西-柿子。’
顧映月讚道:‘易太守雖是方州人,對清洛的風物卻十分熟悉。博學啊!’
易君鸞一愣:‘秀不過看了幾本前人的遊記,何來博學之說?’她頓了頓,又道:‘可惜,香人府雖猜對,卻落得被梨雨堂笑話!’
瑞武聞言大笑。顧映月一臉茫然,忙問為何有此一說。
易君鸞道:‘世上哪有美人,每日只喜歡柿子?’
瑞武忍不住揭開謎底:‘那金粉美人,凝脂美態,乃一頭難得的簡州高地黑野豬!商人說,它能做出九州最好的雲腿!金粉美人,是黑野豬的別稱,也是外地商人的噱頭,想讓金粉雲腿在鹿都大賣的伎倆!’
易君鸞贏回一頭豬,害香人府的同窗被梨雨堂笑了半年。同在香人府的南宮夢蓮,不時與梨雨堂的顧映雪為此事鬥嘴。也許是因為不久前才與好友相聚,天驕府的那首九州歌調,‘少年任意’彷彿仍在耳邊。此刻回憶前塵,心中某處被牽動,易君鸞真誠地莞爾一笑。
‘那商人有點本事!’聽完故事,顧映月竟生出點惺惺相惜的感覺,稱讚道。
這時,朱喜與兩名小寺人走進書房,為三人送茶。
瑞武與下屬吃茶談笑,心情愉悅,忽然道:‘你們兩家,一在國之東,一在國之南,相距千里,極少走動。可古州有市,方州有貨,若能互補,則雙雙得利!顧,易聯姻,於公於私,皆是幸事!’
易君鸞與顧映月對看一眼,此刻方知皇帝准許兩家聯姻,意在古,方兩州的貨物流通!
對於各自盤算,兩人心照不宣,皆拱手道:‘陛下聖明。’
顧映月又道:‘陛下,臣還有一樁幸事請奏。’
‘說。’
‘戶部籌集夜州賑災糧銀。臣方收到通報。鹿都百姓不愧首城子民,見善如不及!除了世家大戶,三千寺等方外之人也有響應。三千寺帶頭捐贈,得其信徒效仿,如今市井庶人,家中有餘糧者,皆紛紛解囊!所謂聚沙成塔,現今已得一萬石糧食和十萬白銀。子民忠孝如斯,乃聖上教澤也!’
‘甚好。’瑞武大悅:‘顧卿首功!’
顧映月再次謝恩:‘銀糧雖得,可運往夜州卻非易事。此行,路途遙遠,往年都借道富州。可如今,夜州和富州的邊境,有流民結夥為寇,打劫客商。慎重之計,臣以為,方州新修的鎖門關官道,從鹿州進入方州的路段已暢通。糧隊,可取道方州,直達夜州南境。此不失為一替補之法。’
瑞武沈吟道:‘顧卿所慮不無道理。’
‘若運糧賑災,能得易太守相助,便更為妥當......’顧映月瞄向易君鸞。
‘君鸞意下如何?’瑞武問道。
易君鸞始料未及。顧映月幾句話,便將夜州賑災‘賴’到自己身上,思緒飛速轉了轉,道:‘夜州救荒,迫在眉睫。秀,義不容辭!’
*
御書房外,瑞武站在廊下,在晨光中伸了伸腰。
看著正在離去的顧映月和易君鸞,朝旁邊道:‘孤今年的花,與你菟園相比,如何?’
瑞武的身後出現謝春秋高大的身影。
謝春秋一邊順著瑞武的眼光望去,一邊道:‘臣只有數株,不比此地的萬花齊放。’
原來御書房外的芍藥田,種的全是名貴非常的‘雁歸’!
瑞武呵呵一笑,目光仍留在花田中的兩名二品大元身上:‘好一個萬花齊放!話雖如此,可終究是你的‘雁歸’先開了。今年的春氣,都被你家佔了!’
謝春秋平靜道:‘臣該死。’
瑞武素愛‘雁歸’,在御書房種滿此花。它們已經幾年沒開花了。因此今年春天,謝春秋才把菟園一株提早開花的‘雁歸’,送與皇帝觀賞。不料從那之後,御書房外的‘雁歸’,居然陸續綻放,惹得瑞武歡舞不已。時至盛夏,仍有花朵。
皇帝那似乎責備的話,聽到謝春秋耳朵裡,不過是一位花迷對另一位花迷的調侃。
‘春秋,你啊,怎麼聽,怎麼像炫耀!’瑞武又打了個哈欠:‘朱喜,走吧,孤要睡覺!’
‘擺駕何處?思純宮?’黃門令問道。
瑞武想了片刻,搖頭道:‘就在御書房歇歇!一會兒,黛庭那邊還會來人!’說著,轉身再次走進書房。
‘唉,陛下實在辛勞!’
*
芍藥花田,蜂蝶流連。
易君鸞和顧映月並肩走著。
‘今日不知是什麼大日子,能得戶部侍郎親自送上茶點!’易君鸞臉似寒霜地道:‘我已如約,將百石赤鹽送入鹿都。你如此顧慮我與皇帝會面。赤湖梅花宴之盟算什麼?’
‘君鸞不要誤會。家主在梅花宴上,親自現身,足顯對你的信任!方才我去御書房,只是想見見你罷了。你來鹿都數日,我們這才見上面吧?’顧映月的笑眼中,再次充滿往日的曖昧。
易君鸞按下甩袖而去的衝動,拱手道:‘原來如此!秀入都,未曾拜訪顧侍郎,確實怠慢!秀方才差點以為,顧侍郎是來監視的。以防我與皇帝聊起世家的忠心,招搖教云云!’
顧映月哈哈一笑,欣賞著眼前那對帶著怒氣的美目:‘君鸞真的好久不來鹿都了!夜州賑災的十萬白銀,有一半是我顧家捐的。皇帝為此,賜了我們‘天翼當空,舉世良忠’八字!顧家誓為天下第一忠臣的‘野心’,天下誰人不知?這得招多少人嫉妒啊!皇帝耳邊,誹謗顧家的言語,還少嗎?難道皇帝每召見一人,我都要去看著?’
看到易君鸞的臉色越來越白,顧映月心中越發舒坦:‘招搖教的背後,有世家。這樣的流言,在鹿都,人人茶餘飯後,都會說上幾句。你覺得,首先被懷疑的,難道不是富可敵國的赤湖顧氏?呵呵,可惜手無鐵證,若在紫華庭直言顧家與招搖教相通,恐怕會被當作長舌街婦!皇帝花著我家銀子,還會治這‘街婦’,構陷忠臣的罪!’
此時的顧映月,早無當初青色小旗的秘密被易君鸞得知時的驚慌,判若兩人。
莫非他的家主已有對策?易君鸞不覺佇足,愈發刻意地端詳顧映月。
顧映月面對利刃般的眼神,不為所動:‘顧易聯姻,以後就是一家人,要相親相愛啊!賑災物資,取道方州,還望君鸞再次相助!’顧映月加重‘一家人’,‘相親相愛’的字眼,笑吟吟地行了一禮,揚長而去。
對方氣焰囂張,易君鸞五內翻騰,全身不禁顫抖。
‘吐納。’謝春秋不冷不熱的聲音從身後響起。
易君鸞陡然一驚,深深呼吸,幾下後,腦中恢復清明:‘多謝寅哥。我如今奈何不了他,待日後......’
‘不說了。快走吧,免得被召回!’謝春秋眼角瞥向御書房,聲音稍顯急切。
易君鸞聞言臉色一辣,微微點頭,快步走出丹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