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聲!籮筐直直撞上林子月!他一個趔趄,下意識地將劍插地,才沒跌倒!
一道凜然身影陡然出現,冷眼睃著巷中的狼藉。
正是顧宗義!方才踢起地上的破籮筐,阻止林子月行凶的人,正是他。在他的身後,隨即而來謝子燕,易家兄妹,以及另一名莊稼漢。
看到躺在地上的吳大安,謝子燕駭然大驚,臉露悔恨,急忙過去探他的氣息。那位莊稼漢也跟著跑了過去。後者正是吳大安的同鄉。原來,他被林子月的打手打暈,倒在路邊,又被因為憂心而趕來的謝子燕等人發現。被救醒後,他說襲擊他們的人,曾言吳大安得罪貴人。而那貴人就在附近,請吳大安過去‘聊聊’。
謝子燕等人便在附近尋人,終於在暗巷找到吳大安。
‘喂,你們在草菅人命嗎?!’易無憂看清狀況,朝林子月等人怒道。
林子月彷彿既沒有聽到,也不認得來人。站穩後,奔向吳大安的方向,再次舉劍!甚至沒理會正在營救傷者的謝子燕,以及吳大安的同鄉!
眾人一陣驚呼!
離林子月最近的顧宗義跨步上前,雙袖一晃,呼出一計掌風!把劍打偏!又使擒敵手,不出三招,便從神智不清的林子月手中奪了劍!他順手把劍一扔,抓住林子月的衣領,忽然目露戾氣,化爪為拳,對準林子月的腹腔,連續擊打!
此刻的林子月並不知疼痛,且力大無窮。他不防不避,胡亂回手!雖然功力不及對方,卻還是不時把拳頭打到顧宗義的身上!少時,竟有一拳,落到對方的臉上!
看到顧宗義和林子月扭打,沈潘兩人吩咐打手,過去幫助林子月。
易家兄妹見狀,拔劍阻止,與打手們交上手。
易無憂看不慣在一旁煽風點火的沈,潘兩人。‘你們在此好乘涼啊!’說著,劍鋒一轉,攻向他們!
一時之間,眾人混戰,巷中吵得不可開交!
謝子燕與吳大安的同鄉趁機將吳大安扶起,迅速離去,找尋大夫。
顧宗義忍受著林子月的蠻力,一直與其貼身打鬥。直到林子月被打吐,腹中物污穢了一地,才從他的雙臂中,掙脫出來。
林子月也已精力耗盡,‘啪’地一聲,倒在地上!
顧宗義盯著一動不動的林子月,喘著氣,摸了摸自己熱辣辣的半邊臉。
就在此時,巷口傳來一陣紛亂的腳步聲。一行巡夜的府尉,高舉火棍,狂敲銅鑼,衝入巷中,口中高喊:‘通通住手!站好!’
*
子初時辰,三千寺。
子美與神秀坐在鹿池邊,對著滿池的蓮花燈,吃著桂花茶,正在閒聊。
‘百里巷裡,有不少有趣的人!沐太傅雖有寵臣之名,連上司,禮部的范侍郎都敢得罪,但從未見他諂詞令色,平日愛煙,忙於編書,學識淵博,不愧太學之首!還有,東府四大世家的子弟中,雪峰不易宮的易無待,琴藝不錯。前日,樂藝課上,那一曲‘松風’,尤為出彩!有機會,要請他與你切磋切磋!對了,他有一個孿生妹妹,易無憂,胸懷豪氣,還有幾個和她一樣的女學子,風采皆不輸男子!赤湖的顧二哥,長得很秀氣,一點兒都不像武將,卻醉心武學。九逸山莊的世子,謝子燕馬術了得,擊鞠能與林表哥媲美!機關城的世子,南宮化羽則舞得一手好刀,經常與顧二哥打架,且性格詼諧,常出妙語!我的這些同窗,今晚都上了試劍臺......’
子美滔滔不絕,興起時雙眼發亮。神秀認真聆聽,不時簡單提問,更多時候,微笑不語。
池上船舫漸漸散去,採蓮會已到尾聲。神秀望了望天色,打斷道:‘子美,要回宮了吧?’
子美哎呀一聲:‘我答應母后,亥時前回去的!如今已太晚。神秀,我今晚住你這裡,可好?’
‘什麼?’神秀一怔.
子美一臉狡猾,盤算道:‘我明日定要向母后請罪的。若我跟她說,是在三千寺過夜的,她就不會責怪我了!你也知道,母后最喜歡來這裡了。’
‘這個......’神秀遲疑。
‘就這樣吧!我去睡了!’子美打著哈欠,大搖大擺地往神秀的精舍走去。
‘唉.....’神秀無奈一嘆。
*
子夜,蓮花燈滅,喧鬧褪去,鹿池回歸平靜。
兩頁扁舟,一從東來,一從南來。緩緩行駛,到池中央,相遇而止。
東面的船上,站著一位拿著塵尾的玄衣男子。南面的船上,站著一位捻著佛珠的褐衣和尚。兩船相隔不過三步,兩人面對著面。
玄衣男子是梧桐園園主,和尚則是三千寺的住持!
今夜無月,零星燈火中,兩人的臉籠罩在一片晦暗之中,表情不明。
‘師兄!’師秋白行禮道。
‘師弟!’八荒和尚回禮。
‘師兄身體不適?’師秋白端詳對方片刻,愣道。
‘只是時節交變,偶犯咳症。’八荒和尚咳嗽著道。
‘師兄保重。’師秋白道:‘你我重遇,有十年了。十年人事,紛紛擾擾。師兄得樂氏賞識,三千寺常迎銹庭貴人。今年春天,更隨行天子春蒐。叛徒‘毒龍袈裟’為紫孝十大惡犯之一,被捕後,紫華庭卻不得不交由三千寺處置,連以酷烈著稱的刑部侍郎顧照,也奈何不得。師兄怕是九州最尊貴的‘上人’了!’
‘咳咳,師弟何必為我‘帶高帽’?論尊貴的,還是師弟!權貴終日遊走身邊,不惜千金為買師弟一曲。朝廷市井,皆有師弟暗樁!師弟在鹿都,乃至整個九州,比任何人都活得明白!’
‘你我契闊多年,侍奉異主,相安無事。不知往後,是否還有另一個安靜的十年?’師秋白的語氣帶了一絲傷感。
‘過去的十年......’八荒和尚頓了頓,唏噓道:‘安靜嗎?我來鹿都十載,而你更久,幾乎二十了吧?從寂寂無聞的異鄉人,咳咳,成為聞名九州的琴師!而我,也排除萬難,成為了三千寺住持。雖各自安身,不過問彼此之事,但在這天子腳下,人前經營,人後佈局,其中驚險,你我自知!我倒想不起,有哪一刻是安靜的?’
‘也許小弟指的‘安靜’,是相對即將到來的風雨所說的吧!’
八荒和尚臉色一沉,喃喃道:‘人間無常,未來不可知。為兄會一直祈禱,你我雙雙渡劫!’說到最後,心頭不免湧起一絲淒涼。
師秋白心頭一動,悵然道:‘師兄後悔?’
‘後悔?我們曾有選擇?’
師秋白沉吟半餉,道:‘你我雖是近鄰,卻終日不得見。每年只有賞蓮一聚。若非有師兄,我都快忘記家鄉!更想不起家鄉的模樣.....師兄,有時候,我會覺得,自己真的可以變成師秋白,活成另外一個人.....’
八荒和尚不覺變色:‘別胡思亂想!咳咳,你我幼年離鄉,縱使回不去,可一輩子都是那裡的人!’
師秋白沈默良久,點頭道:‘我知道。’
‘師弟,佳節安樂!明年再見!’八荒和尚做了一個奇特的手勢,道。
‘師兄,佳節安樂!明年再見!’師秋白也以同樣的手勢回禮。
雙舟掉頭,一隻往東,一隻往南,消失在升起的水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