鳩藥婆傅春玉一直盯著易君鸞的馬車,直至它隱沒市集中。
‘好漂亮的馬車,好漂亮的婦人,是誰家的夫人?嗯,她剛才好像在找人?’傅春玉將糖人攤子放下,在街邊一條陰暗的小巷子裡,坐下乘涼。
她休息片刻,便背起木箱,繼續沿街叫賣。
天氣漸熱,她的糖人似乎不受待見。走著走著,來到白虎道。這街上,不乏殷實人家。街邊正有一群十歲上下的童子,在嬉戲。童子的衣著,一看便知,他們是附近有錢人家的孩子。
傅春玉心中一喜。
眾人正圍著一個男童。男童雙手成拳,放在胸前,不時翻動雙臂,惹得周遭驚嘆連連。
男童正是住在附近的南宮沁。
他學了沐雲鳳的銅錢戲法,正耍給玩伴兒看。見無人猜得銅錢所在,愈發得意。
傅春玉站在一旁半日,失聲笑道:‘還以為是什麼厲害的把戲!’
南宮沁不由抬頭望,噘嘴道:‘婆婆,你能猜到嗎?’
‘不用猜,看就知道!’傅春玉笑吟吟地道:‘我要說對,你買我的糖?’
南宮沁心中有氣,忍不住夸下大口:‘你猜到,我就,就把你的糖全買了!’
‘呵呵,那多謝小公子了。’
‘要你猜不到呢?’
‘嗯,那我就請你們吃糖!’
傅春玉此言一出,童子們皆歡呼。
南宮沁走到傅春玉跟前,舉起一枚銅錢:‘看清楚了!’話音剛落,便用已練習千遍的障眼手法,將銅錢迅速從一手轉到另一手,來回數遍,雙手成拳,放到傅春玉前。
傅春玉信心滿滿地指了指南宮沁的右手。
南宮沁哈哈大笑:‘猜錯了!’說著,把雙手打開,銅錢在左手中。
傅春玉臉色一變:‘怎麼會?我明明看到的,再來!’
如此五六回,傅春玉皆猜錯。旁邊的童子便道:‘婆婆,你可要說話算數,給我們糖啊!’
‘是啊,是啊!’其他童子附和。
傅春玉無奈,從身後的木箱裡把工具拿出。一邊做糖人,一邊唉聲嘆氣:‘今日可虧大了!’
南宮沁對小伙伴得瑟道:‘看,你們有糖吃,都是我南宮沁的功勞。’
‘知道了。多謝,多謝南宮兄弟!’童子學大人的模樣,拱手稱謝。
傅春玉注視南宮沁片刻,道:‘你功勞最大,就給你兩個吧!’
‘謝謝婆婆!’
*
大約兩旬的花期很快過去。
梨花漸被綠葉代替,百里巷天地間的霜色,變成一片蔥翠。
天氣變暖,藏書閣三層門窗盡開。裡面安靜明亮,溫風熏熏。沐雲鳳在頂樓來回踱步,在狹窄空隙中,翻找書籍。
‘為何不見了?我明明記得放在這裡的?’他滿頭大汗地暗道。
拐個書櫃一角,一襲長衣落入眼眸。原以為頂樓別無他人,沐雲鳳怔怔抬頭,發現一人靠著窗邊,低頭握著書卷。窗邊,幾隻黃鶯不住啼叫,也沒能使他片刻分神。花落,書香,人閒......
沐雲鳳想了想,折身準備離開,身後傳來聲音:‘初望,見過太傅。’
沐雲鳳只得轉身,回禮道:‘打擾白麟了!’
‘不敢。太傅在找書?’史白麟合上手中書卷,道。
沐雲鳳遲疑半刻,道:‘額,一本名‘陸華工物’的遊記。之前讀了上冊,覺得甚為有趣。今日閒來無事,便想翻閱下冊,沒想到,如何也找不到了!’
史白麟碧目一亮:‘太傅,請。’
沐雲鳳一愣,垂眸瞥向史白麟朝自己遞來的書卷。正是那本‘陸華工物’。擺手道:‘我不急。白麟先請。’
‘學生已讀過。此書多記載筆者在各地所見的巧工妙匠,更對山海間的礦物有詳細著墨。地域覆蓋九州六方,觀點獨闢蹊徑。某些地方,比專門論述礦石的‘雲林藥解’還要深入。雖是遊記,卻不同與一般遊記,值得一讀!’
沐雲鳳以為他是在客氣,聽到細緻的評論,知道他確實已看過。只好道謝,收下書冊。
‘學生不打擾太傅。’史白麟下樓。
沐雲鳳目送他離開後,翻開‘陸華工物’,快速查閱,手指停在某章,露出笑容:‘這裡果然有赤鹽的記錄!’正當他帶著書冊,也要離開時,眼角不經意地瞄了窗邊一眼。某樣東西突然引起他的注意。他走過去,蹲下細看,陡然一驚!
方才史白麟站過的窗邊,覆著薄塵的地板,上面有一道細微刻痕!若不細看,決難發現。
有人打開過!沐雲鳳的左耳忽然響起一陣嗡鳴。
耳鳴中,能聽到高亢尖厲的蕭聲,以及低音悲唱。
‘邊城夜角聲啾啾,新魂舊鬼哭......
戰轉千里,身無完膚!
碧水東流....
鐵衣猶霧......’
他望向樓梯,彷彿還能看到史白麟的影子。他心跳有些紊亂,默念道:
‘難道那個有緣人,會是他......’
*
‘見過姑姑!’
易無待,易無憂,易無為,易秋水四位小輩,齊齊拜道。
今天,四人從百里巷告假半日,回到長安侯巷,與剛到鹿都的易君鸞見面。
堂上的易君鸞看著侄兒們穿起百里巷的服飾,精神十足,心中安慰:‘起來,入座吧!’
她問了眾人考試入學的情況。眾人說入學順利,還介紹了各自結識的同窗好友。
易君鸞突然叫易無憂坐到自己身旁。易無憂下意識地看了哥哥一眼,忐忑地上前。
易君鸞端詳姪女的臉半餉,佯斥道:‘你不顧疹子還未痊癒,偷偷下山,就不怕留下傷疤,成了個大麻子臉?’
眾人一聽,‘扑哧’地笑出聲!
易無憂心中的不安立即化解,笑道:‘姑姑,我的臉不是還好好的嘛!’
‘臉花了,還有誰家的公子要你啊?’易君鸞繼續打趣。
‘那我就待在姑姑身邊。’
‘傻瓜!你怎麼能一輩子待在不易宮。將來,你和華兒,都會像虹兒一樣,要嫁作人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