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赶紧抱住她,轻声问怎么了,半天没等来回答。
王澍也是紧张得不行,过了好久,母亲才转过头,声音里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沉痛:“我没有妈妈了……”
王澍至今记得那个声音,那种听着就让人心碎的声音。
那天晚上,冷风呼呼的,王澍他妈一声哭喊,王澍他爸二话没说,蹦跶起来,嘱咐王澍照看好他妈,自己就冲出门去了。
舅舅家不远,但这趟路得有的跑,因为得商量怎么赶回老家。
舅舅那辆刚淘来的二手捷达,虽然破旧得可以,连暖气都没有,但那晚上,它就成了救星。
六个人挤在车里,像罐头里的沙丁鱼,一路颠簸着往老家开。
半夜三更的,加上外婆的噩耗,谁还有心情说话。
幸亏王澍他爸、舅舅和堂哥轮流开车,硬是在天微亮时分,把车开到了老家。
要是白天,这车得被交警拦下来,非得罚他们一个超载不可。
但那时候,谁还顾得上这些。
回到老家,外婆已经躺在草席上,身上盖着白布,静悄悄的。
大家都默不作声,只是一个接一个地掀开布,看她最后一眼。
外公早就让人给外婆穿上了寿衣,她躺那儿,脸上的表情僵硬得很,但也没那么可怕。
只是王澍心里明白,他的外婆,已经走了,就像他妈说的,他再也没有外婆了……
以前在镇上上学,王澍每周都得挑个日子,走两公里路去外公家。
说是看望,其实就是去蹭吃的。
外婆每次都给他做一大堆好吃的,临走还得塞他一把零花钱。
那些日子,现在想来,也就只能在记忆里找找了……
王澍那堂哥,平时对亲情那是相当淡漠,可他私下里跟王澍说,他最后悔的就是没能和外婆好好道别,还跟她吵了一架。
他告诉王澍,别学他,要对奶奶好,免得将来后悔莫及。
外婆的葬礼持续了好几天,家里请了和尚念经,整整念了三天。
大人们都是夜以继日地守着,眼睛都快没法睁开了。
王澍这些小孩子,熬不住了就去屋里休息。
但王澍其实一点儿也没睡着,他偷偷写了首诗,想纪念外婆。
写得不怎么样,他也就没跟家里人提。
现在,王澍还能清楚地记得那首诗的内容。
虽然写得稚嫩,但那真情实感,足以让他自己感动得泪流满面。
他在本子上写写划划,弄皱了好几张纸。
当然,跟那些大作家的作品比,他的诗差得远了。但那份情感,那份纯真,是任何技巧都比不了的。
再次读到史佚生的书,是在大学图书馆的一个阴沉午后,王澍翻开了《我与地坛》,那本书像是一道光,照进了他灰暗的日子里。
他读着史佚生的文字,感觉自己的灵魂被撕扯,跟着书中的主人公一起在苦难中挣扎,直到最后找到了救赎。
王澍被史佚生那种永不言弃的精神深深打动。
他想,如果有机会,他也想给史佚生一点点慰藉,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点。
他知道自己不是什么英雄,不能救世界,但他相信,做点什么总比什么都不做强。
只是,想做和能做,往往是两回事。
他曾幻想过找到史佚生,阻止那场悲剧,让他能以健全之躯,自由地在这世上奔跑。
但现实是残酷的,史佚生的双腿为何瘫痪,连史佚生自己都没提过。
王澍知道,史佚生在三秦插队时,和一个老汉一起看管牛棚,那时候的苦,可能就是病根的开始。
但他能做什么呢?阻止他去三秦?不可能。
1969年,王澍还只是个8岁的小屁孩,他说的话谁会当真?
那是时代的呼唤,成千上万的知识青年响应号召,他又怎能找到史佚生?
或许可以从清大附中着手,但史佚生那时已经毕业两年了,找起来难如登天。
除非——找陈满福帮忙。
但最后,王澍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他知道,有些事,即使再怎么不甘心,也只能接受。
只是将自己这些年攒下的零花钱,给史佚生充当了部分的医药费,当然,这是偷偷进行的。
不过这事儿没藏住多久,史佚生的母亲就发现了。
史母一开始那叫一个惊讶,心想这小屁孩哪来这么多钱?
王澍那零花钱,可不是一般的多,陈满福、李海林还有陈军和陈楠栖,都会给他塞钱。
王澍自己呢,也没啥花头,就那么一直攒着,攒出个小金库来了。
史母问清楚后,心里那个感动啊,接受了王澍的好意,还说以后一定要还他。
当然了,这事儿史母给保密了,没告诉史佚生,怕王澍去看他,史佚生给他来个脸色看。
史佚生那时候刚住院,脾气那叫一个倔,谁都别想轻易讨好他。
1972年,史佚生这小伙子,21岁,正当青春,却得面对命运给他开的一个大大的玩笑。
在友谊医院那白得刺眼的病房里,他度过了一年半的日子,那里的钟表好像都坏了,时间在那里停滞。
治疗啊,就像是个永远也填不满的黑洞,吞噬了所有的希望和积蓄,却连个像样的回报都不给。
他的生命虽然没被夺走,但他的腿,却再也没法儿站起来了。
这残酷的现实,就像是一道无法逾越的峡谷,把他和曾经的自己隔在了两边。
他只能在轮椅上,看着别人的脚步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