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硕他们宿舍的二楼,有那么一间会客室,装修得挺有情调的,虽然没什么大牌家具,但摆设得挺讲究。
三个人没费多少腿力,一转眼就到了。
郑大昌这警务员,一本正经地领着俩人进屋,然后不等人吩咐,自己跑下楼去,把王澍门口的行李提了上来。
东西不多,一个箱子一个包,一趟就搞定,要不然王澍那小子非得尴尬死。
郑大昌把行李放得小心翼翼的,就像放鸡蛋似的,然后轻手轻脚地出了屋,把门带上,留给王澍和王硕俩人一点私人空间。
他自己呢,就站在门外,像个守卫一样,一动不动。
王澍心里有点过意不去,探头一看,郑大昌就那么站着,跟个雕塑似的。
王澍觉得不好意思,从屋里拿了把凳子出来,想让郑大昌歇歇。
可这家伙,硬是不肯坐,非得站着,说是职责所在。
王澍和王硕俩人一合计,非得把人按在凳子上不可。
郑大昌这才勉为其难地坐下,但那姿势啊,还是那么端正,就像个塑像,背直腿并,手放腿上,一丝不苟,真是个铁打的军人。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房间里的王硕。
家伙一回到屋里,就像是找到了久违的自由,一屁股坐进椅子里,四肢舒展得像只大字型的懒猫,还差点没把脚搁在桌子上。王澍看在眼里,火大在心里,一巴掌拍在他大腿上,这才让他稍微收敛了些。
“你说你,当了大半年兵了吧,怎么感觉你啥变化没有呢?没一点正形。”王澍摇头如拨浪鼓,无奈至极。
“咋,我就这德性,不行啊?”王硕一脸无所谓,反问得理直气壮。
“行行行……”王澍对王硕这副态度也只能摊手,表示接受。
“诶,对了,你怎么突然就过来了,连个招呼都不打?”王硕好奇地问,一副瘫在椅子上的样子。
“这不毕业了吗?来看看你呗,惊喜不?”王澍嘴角带着一抹调皮的笑容。
“惊是惊了,可就是没见着喜。而且毕业不都六月份嘛,这都快十月了,一点诚意都没有。”王硕语气里带着点责怪。
“我也想提前来的,只不过出了点事,耽搁了。”王澍声音沉了沉。
“什么事?怎么了?”王硕关心地追问。
“没什么,就一朋友,史佚生,你见过的,他母亲前段时间去世了。精神状态不太好,就多陪了他一段时间……”王澍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沉痛。
听到这,王硕也不再调皮,原本还想着把鞋脱了,把脚搁在王澍身上呢,这会儿赶紧收回了脚,屋里一时间静得出奇。
王硕这家伙,对史佚生原本是没放在眼里的,两人之间的那点儿瓜葛,全是因为王澍。
那会儿,王澍天天放学就像人间蒸发,神秘兮兮的,搞得王硕这个好哥们儿也是心里七上八下。
有一回,王硕实在忍不住了,决定跟踪王澍,看看这小子到底有啥秘密。
结果一路跟到了友谊医院,这才揭开了后来的一系列故事。
王硕这人,平时看着挺不正经,说话尖酸刻薄,但心眼儿好,对朋友是真的讲义气。他那时候对史佚生说的那番话,王澍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老史啊,人生这本书,你这不过是翻到了个坎坷的章节。可你得记着,每个章节都有它存在的道理,都是往下一章跨的桥。你得继续往前翻,看看后头的故事怎么精彩呢。生活把你摁在地上,你就得像那弹簧一样,越压越有劲,弹得越高。记住了,千万别让那些破事儿把你的幽默感给夺走了,那才是咱们的真本事呢!」
那时候的史佚生,正走在人生的低谷,情绪低落得很。
72年1月5日,他住进了友谊医院,一呆就是一年多,病情也没见啥起色,最后还是开始坐轮椅了。
王澍知道这事儿,是因为他前世在网上看过相关的资料。
于是,他就想去医院试试运气,想提前见见这位未来的大作家。
现在想来,当时那股冲动,真是有点儿莽撞了。
王澍对史佚生的感情,那可比剪纸窗花还要复杂。
不像对王硕,那就是纯粹的哥们儿情深加上一点点仰慕。
但这点仰慕啊,在岁月的长河里早就被冲得无影无踪,剩下的就是那种铁哥们儿间的纯粹情谊。
史佚生呢,那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王澍上初一的时候,课本里登了史佚生的一篇文章,那时候的他对这文章兴趣可谓是一点都没有,作者是谁更是关注得少。
《秋天的怀念》这种散文跟王硕那五彩斑斓的小说世界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怎么勾起一个少年的兴趣呢?
王澍和他妈妈关系虽好,但作为留守儿童,一年到头能见上几面?
对死亡的理解,那时候的他也就是一知半解。
他第一次经历亲人离世,是他太爷爷去世,但那会儿他还小得很,啥印象都没有,连太爷爷长啥样都记不住,这让他挺内疚的。
尤其是听别人提起太爷爷的事迹,那内疚感就更强烈了。
他爸妈说,太爷爷特别疼他,他是那辈子孩子里最受宠的一个。
每次想起这些,王澍心里就有那么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波动,是惭愧?还是别的?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所以,每当听别人聊起太爷爷,他心里总会不自觉地感到一点点内疚。
再次经历亲人离世,是他上初三的时候,那感觉至今记忆犹新。
虽然跟学习《秋天的怀念》那篇文章只隔了两年,但这次,他对死亡的感悟,却是渐渐深了起来。
那年冬天,冷得跟冰窖似的,按计划,这几家人都该在外头过年。
爷爷奶奶跑去姑姑家,外婆去了舅舅家,外公等着王澍放假一起走。
可谁知道,外婆突然心血来潮,非要回老家不可,堂哥跟她吵得脸红脖子粗。
结果,外公外婆就留在老家了,王澍一个人踏上去沪城的路,跟父母团聚。
那房子虽小,但暖意十足。
舅舅家离得不远,步行五百米能到。
去姑姑家就得麻烦点,坐公交得一个多小时,下车还得走一公里,途中还得过个红绿灯。
虽说距离远了点,但大家都在同一个城市,也不觉得伤感。
原本打算初二那天,全家人一起去姑姑家,团团圆圆吃个饭。
谁知道,腊月二十六深夜,一通电话从老家打来,把所有计划都打乱了。
王澍他妈接电话时还迷迷糊糊的,突然怪笑一声,紧接着就泪流满面。
王澍和他爸被电话铃声吵醒,本来没当回事,想继续睡,听到母亲的哭声,立马惊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