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祝无哀做了一个梦。
一把又破又钝的剑,插在一头身上燃烧着熊熊烈焰的狮子身上,一只紫色的蝴蝶,翩然飞舞,悬停在纯黑色的大钝剑上。
他已经记不清做了多少遍同样的梦,醒来以后,心里总涌起一阵刀砍似的疼。
“呼~”
打开窗户,清晨湿润的风,携着浓郁的糖果香气,涌进屋子里。
祝无哀深深呼吸,然后下了床,认认真真地打扮了一番,衣服干净整洁,头发不显半分油腻与凌乱。
酒鬼阿爹起得比祝无哀还早,此刻正坐在门槛上,手里拿着五颗碎石子,没有喝酒,眼睛却是红通通的。
“阿爹,你起这么早干吗?”
“等你陪我玩局游戏……”
祝无哀瞪了祝敷一眼,“大清早的玩什么游戏,你还是多睡一会儿吧。”
祝敷抱住儿子,“哎呀,陪阿爹玩一局嘛,快点快点,就玩一局。”
“等我回来再玩。”
祝无哀挣脱阿爹,一路小跑,买了江雨眠喜欢吃的早餐,在约定的地方等着。
欢糖镇边界,被人设下了一道圈状结界,里头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
抬头看着小镇的天空,偶尔会看到一道淡淡的薄膜,悬浮在太阳底下。
镇民们早已见怪不怪。
听大人们说,欢糖镇外,动荡不安,人民深陷于水深火热之中,和外面比起来,欢糖镇就是一座美好的乐园。
也有人说,外面根本不乱。
之所以把外面说得那么可怕,只是为了阻止人们离开欢糖镇,心甘情愿地生活在这座巨大的“囚笼”里。
祝无哀不觉得小镇是座囚笼,相反,他觉得欢糖镇是座实打实的安乐地。
走在欢糖街上,可以看见各种各样、规模不一的糖果店,糖果香气缭绕八方。
镇里的百姓,对于各色各样的糖果,有着近乎病态的喜爱。
每家都用彩色的斓石建成屋子,屋顶立着五颜六色、形状各异的糖果石雕。
稚意而华丽。
祝无哀很喜欢这里。
他嗅着浓郁的糖果香气,目光游弋于五彩斑斓的小屋之间。
等了许久。
终于见到了江雨眠。
腰悬铃铛的女孩背着大大的双肩书包,穿着一袭紫色蓬蓬裙,优雅美好。
每走一步,就会有清脆的铃铛声响起,宛如这幸福美好的一天的唯美序幕曲。
她来到祝无哀面前。
祝无哀赶紧递上自己买的早餐,江雨眠伸出手,却不接早餐,而是轻轻挽住了他的手臂,眉眼弯弯,笑容甜美。
清晨的阳光与街头弥漫的糖果香气,酿出令人迷醉的香甜。
少年和女孩并肩齐行。
迈出的每一步,仿佛都绽放出了旁人看不见的灿烂鲜花。
唯美绚烂。
……
临近傍晚。
惊雷猝不及防地响起。
随即大雨倾盆。
还没有放学,祝无哀和江雨眠就被几名神色慌张的大人叫出了教室。
欢糖街北,一处水潭边。
祝敷和瘸老头平躺在地,手指蜷缩,小腹鼓起,脸色惨白。
两人皆已断气。
今天早上,养蜂人贺尔零路过此地,看到这两个在水潭边喝酒,还下河洗澡,这两个酒鬼还喊贺尔零一起,贺尔零拒绝了。
后来,贺尔零拾好新鲜的牛粪,又路过此地,便看见了浮在水潭上的两个酒鬼。
经过卫镇所请来的专业人员鉴定,两人属于意外身亡,酒醉溺水一类。
祝无哀和江雨眠都没有其他家属,全镇子的人都会帮助两个孩子料理后事,这是欢糖镇默契遵守的规矩。
只要有人死去,全欢糖镇镇民都得放下手头上的事情,举行葬礼。
……
镇里有座言盼山,是全镇公认的风水宝地,埋葬着许多欢糖先贤。
祝无哀的阿爹和江雨眠的爷爷去世的第二天,众人便决定把两位逝者送上山。
镇民们合力把两位逝者的棺材抬到了言盼山,挖了坑,把棺材放进土坑里,修了坟墓,然后围着两座坟墓坐下。
安葬仪式的主持者拿出好几袋糖果,分发给在座的每一位。
把一颗糖果放进嘴里,剩下的全部放进兜里,翘起嘴角,唱着悠扬神秘的歌谣,歌唱得越来越起劲,嘴里含着糖果的人们牵起手,围着坟墓跳起狂热的舞蹈。
这是欢糖镇独特的安葬仪式,生活在这里的人们觉得,人活一世,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开心快乐。
每个人都会离开这个世界,留下来的人们,只能坚强地活着,并且予以离开的人最大的祝福,祝愿去往彼岸的人往后也可以一直开开心心的。
比起痛哭流涕的场面,欢糖镇人更想用轻松愉悦的方式,送离世者最后一程。
嘴角翘起的弧度,并不是欢喜死亡的到来,只是在以另外一种形式,表达心中的不舍和美好祝福。
祝无哀和江雨眠也收到了糖果,但两人都没把糖果送进嘴里。
江雨眠的头发微微凌乱,浓重的黑眼圈,像一堆乱石,堆积在通红的双眼底下,憔悴的小脸苍白得可怕。
祝无哀紧紧捏着五颗小石子,太过用力,拳头颤抖,指尖发白。
阿爹生前最喜欢玩的游戏,就是捡石子游戏了。
这种游戏一般需要五颗小石子,玩法是先将五颗小石子握在手中,留一颗在手中,把其余四颗扔到地上,然后朝上抛出留在手中的小石子,同时迅速捡起一颗地上的小石子,接住那颗朝上抛出的小石子。
如此循环往复,直到把撒在地上的小石子全部捡起来。
玩游戏的过程中,嘴里还要重复地唱着一首奇怪的歌谣:
“珍珍花,发芽芽,老病婆,买姑娘,姑娘烹心当晚餐,笑问阿娘吃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