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起来,好像发现湘萌在看他,抬起头来笑了笑,拍拍屁股跑远了。
湘萌拿起纸。
看到少年留下来的字:
“不管在什么时候,都不要勉强自己,不管是怕疼,还是不想吃东西。”
“怕疼就好好保护自己,不要受伤。不想吃饭就不吃,等想吃了再吃。”
字写得丑丑的。
湘萌却觉得一点都不难看。
就像他长得凶巴巴的,像极了一个坏蛋,却不是一个坏蛋。
心里乱扑扑的,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一下一下地敲击心口。
湘萌的呼吸有点急促,站在窗边,朝着死鱼眼少年远去的方向看了好久。
他为什么会知道我在想什么呢?明明不想见到陌生人,可为什么现在我还想再见到那个凶巴巴的少年呢?
他说,他是来陪我吃饭的。
明天……
他还会来吗?
湘萌呆呆地看着少年留在纸上的名字,思绪纷飞,忽然回过神来,提起笔,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脑门。
湘萌,你在想什么呢?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坏人?
就凭他寥寥几句关心的话,你就忘记了这人世可畏、这世人可畏?
女孩叹了一口气,伏在窗边,漂亮的脸蛋,半张沐浴于温暖的阳光之下,半张脸仍旧困于阴影之中。
第二天的午饭时间。
祝无哀再次登门。
这一次,他敲了三下门。
湘萌犹豫片刻,开了门。
“今天想吃饭了吗?”
祝无哀背靠着墙壁坐在地上。
湘萌蜷缩在墙角一隅。
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对啊,你听不见声音,我忘记了。”祝无哀拍拍脑门,用手比划了一个扒饭的动作,示意湘萌要不要吃饭。
我才不饿呢……
湘萌心里这样想着,肚子却不争气地“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肚子唱起歌来喽。”祝无哀一边喃喃,一边找笔和纸写字。
发现纸和笔都在女孩那边,祝无哀正准备过去,瞅见女孩满眼不安地颤抖着身躯,只好停下,坐在窗台边,从怀里拿出两个肉包子吃了起来。
吃相认认真真的。
像在吃着什么美味佳肴。
湘萌呆呆地看着少年。
阳光一缕一缕地爬到他的眼睫毛上,温暖的金色落入他的眼睛,让那对并不惹人喜欢的死鱼眼变得好看极了。
上一次和别人共处一室,是什么时候呢?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了吧。
不知道为什么,和这个才见过两面的陌生少年待在一起,看着他认认真真地吃东西,心里有种说不清楚的奇妙雀跃感。
女孩想知道他为什么能读懂自己的心思、想知道他从哪里来、想知道他平常都是什么样的、想知道他都去过什么地方、想知道他送餐的时候都会遇见什么样的人。
此时的湘萌并没有意识到,她真正好奇的,不是眼前的少年,而是门外的世界。
她是把自己锁进屋子的凶手,但她同样也向往屋外的世界。
她选择以孤单为代价,逃避外面的世界,却并不喜欢孤单。
心里乱哄哄的,想了很多很多事情,想着想着,眼里竟然涌出了泪水。
祝无哀一怔,擦了擦嘴巴,来到泪眼婆娑的女孩身边,拿起纸和笔,认真写道:“你怎么了,饿哭了吗?”
湘萌忍不住笑了起来。
祝无哀看到又哭又笑的女孩,晃了晃脑袋,表示不理解。
他拥有吸收他人的灵力,暂时转化为自己的力量,短暂使用他人的灵能,窥探他人的内心世界。
擅自窥探他人的内心世界,是一件不礼貌的事情,昨天他是突然发不出声音了,才会吸取从女孩身上散发出来的灵力。
今天他没有那样做。
就算肚子很饿很饿,这姑娘也不愿意吃饭,看来是真的不喜欢俯仰尘嗅的饭菜了,再继续缠着人家,也是不礼貌的吧?
祝无哀如此想着。
吃完了包子,跟女孩做了一个拜拜的手势,提起餐盒准备离开。
女孩却拉住了餐盒。
祝无哀一喜,原来这姑娘只是嘴硬,还是想吃东西的呀。
他露出笑容,拿出了香喷喷的饭菜,女孩却多找了一双筷子,递给祝无哀。
“这是干啥?怕有毒,让我试菜?”祝无哀摸不着头脑。
湘萌本来已经确信少年能读懂自己的心思,可她望着少年的眼睛,在心里说:“你不是要陪我一起吃饭吗?”
少年却没有领会到。
莫名的失望感笼罩心头。
她提起笔,在纸上写道:“你不是能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祝无哀接过女孩递过来的笔,如实写道:“我的灵能可以吸取他人的灵力,窥探他人的内心世界,今天我没用灵能,擅自窥探别人的内心世界,不礼貌。”
湘萌眉上的失望烟消云散。
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指了指死鱼眼少年,然后对准自己的心,点了点头,一张漂亮的小脸不自觉地红了起来。
祝无哀心领神会,施展灵能吸取她身上的灵力,聆听她的心声。
湘萌觉得脸庞烧烧的,转过脸去,心里在说:“我没有脸红喔。”
祝无哀感到莫名其妙,不明白女孩在意的为什么是这个。
少年不知道,湘萌的阿姐以前对她说过,对一个人脸红,尤其是对温柔美好的男孩子脸红,会把人家变成一个小偷的,所以她才会给出“此地无银的狡辩”。
她不知道一直都很怕生的自己,为什么一点都不害怕这个才见了两次面的少年。
或许是因为少年讲究分寸的礼貌,让她感受到了他的温柔,让她认定眼前的少年不是她讨厌的那种人。
她之所以鼓起勇气,不让少年离开,是觉得就这样让他走了,自己以后就只能一直孤孤单单地守在这座小小的屋子了。
这天下午的阳光,格外温暖。
湘萌头一次扮演一个“坏女孩”,威胁死鱼眼少年以后只要给她送餐,就得陪她一起吃饭,不然就不给他好评。
这是一个无理的要求。
湘萌做好了被拒绝的心理准备,死鱼眼少年却没有任何犹豫地答应下来。
就这样,祝无哀每隔几天,都会跑到湘萌这里,陪她一起吃饭。
起初,两人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起吃饭,虽然什么也没有说,但湘萌觉得这样就很好,起码多了一个人在自己身边,这间小小的屋子里,就不会堆满了孤孤单单。
渐渐的,祝无哀会跟湘萌“讲”一些自己最近经历的事情。
偶尔跟她“讲讲”一座叫做欢糖镇的地方,跟她说起一个腰悬铃铛的紫发女孩,和紫发女孩经历的点点滴滴。
看到少年眼眶红红的,湘萌的眼眶也会跟着一起变红,说起好玩的事情,她也会跟着自露出绚烂的笑容。
祝无哀笑这个从来不出门的女孩矫情,湘萌心道:“我就是矫情,反正你总能知道我在想什么,我不必伪装什么。”
漂亮的小脸,覆满认真。
少年用新学的手语比划道:“不是因为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就不必伪装,面对任何人,你都不必勉强自己去伪装什么。”
湘萌认真地点了点头。
她囿于儿时对母亲见死不救的人们冷漠的目光,又亲眼目睹姐姐的惨剧,从此不敢对任何人付诸信任。
她关上房门,躲进小小的屋子里,也锁上自己的心门,拒绝向人敞开,把自己塞进伸手不见五指的心底深处。
而眼前这个仗着一把黑色大钝剑的少年郎,用她从未拥有过的细腻温柔,徐徐打开了她心门上的锁。
他的笑容,宛如温暖的阳光,落在她的心房上,穿过窄窄的心门,落在心底深处,那个一直蜷缩于阴影之中的女孩身上。
她不需要开口,少年也能读懂她在想什么,她想,她宿命般的形单影只,或许只有这个温柔少年郎才能打破。
这一天,总喜欢在空白的纸上挥毫泼墨的女孩一个字也没有写。
她画了一棵稻草。
长在悬崖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