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月一次的月假如期而至,同学们在头天晚上甚至更早的时间便收拾好了行李,高三教室后面的黑板上早已用粉笔制作了高考一百天倒计时的牌子,以至于这次月假对大多数离家较远的同学而言,更显得弥足珍贵,这将是他们参加高考前的最后一次,仿佛一名剑客在远征前的最后壮行,此行如果失败,将无颜回乡再见江东父老。
对于海棠这样两三个才回趟家的学生而言,更是十分难得。海棠提前一个星期便开始筹划起来,她用自己平日里牙缝里省出的钱去到学校不远的白云观市场上买了一双崭新的解放鞋,又为年幼的弟弟撕了一些棉布,并特意请市场上的老裁缝帮弟弟定做了一件连体的开档背带裤,这样就可以不用再去系上腰带,同时也免去了每次穿衣要上衣和裤子穿上两件的麻烦,对于要一边照顾家,还要一边忙着地里的农活,同时更要照顾好弟弟的老父亲而言,亦是一定程度上的解脱。
周日一大早,结束了多日的阴雨天气,天空刚刚放晴,夏岩便早早蹬着一辆二八的永久自行车等在海棠的寝室门口,虽然天才蒙蒙亮,学校却早已热闹起来,就像一个聚集着大量工人的工厂,许久没有出过院墙,终于盼来了一次难得的放风机会,竟比平日起的更早。
海棠所在的村子距离学校大约二十来公里,对于交通足够发达的今天也就是顶多二十分钟的车程,而对于世纪之初的这个小镇,每次海棠从学校回家的路都会显得异常漫长而艰辛。
回家的方式大致可以归为三种,第一就是坐车。那个年代的小镇是没有公交车的,有的只是用那种农用三轮车加上帆布顶棚改造成的三轮车,三块钱一张票,车斗儿的两侧装上了两排长条木板,中间空余的位置摆满了小马扎,既方便大家上下车,又可以多拉人。三轮车能够抵达的最近的地方只是集市上,并不能延伸到家门口,更为重要的,就是对于这个一个月的生活费也只有不到三十块钱的穷学生而言,这无疑是一件十分奢侈的事情。
剩下的两种方式便是海棠驾轻就熟的了。一种是骑自行车,另外一种就是靠自己的双腿走回去。在那个年代的小镇,大家回家经常都是靠腿的,一口气走上几十公里并不会觉得很辛苦,除了可以经常大家同个村子的可以结伴而行,早上出发,中午基本可以走到,中午吃口家里的饭菜,再捎带点日常的行李,下午出发,晚饭前便可以走到学校,并不耽误上晚自习。再就是大家都是如此,并没有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早已是习以为常的事情罢了。
反而对于骑车回家是有很多限制的。首先,车子从哪里来是很关键的,能拥有一辆属于自己的自行车是不容易的事情,不管永久或是凤凰还是飞鸽牌,是28还是26的,是带单杠的或是大链盒的,重要的是解决有没有的问题。其次,遇到下雨天是件十分痛苦的事情,从集上通往家里的最后几公里都是土路,只要下雨下的稍微透一些,便会十分泥泞。自行车早已不能再骑,只能靠自己用手推着走,就像此刻的海棠,一边扶着车把艰难的在泥巴地里深一脚浅一脚,一边还要掌握好方向,以免连人带车一起滑倒,夏岩则是弯下腰,用两只手费力的推着车子的后座,在海棠推不动时,两个人便换把手,交替着推行。待车子在泥巴里滚来滚去,滚到钢圈和挡泥瓦之间堵满了泥巴之后,车子便像被踩了刹车一样,车轮便再也无法转动。这是就需要把车子抬到路边的草堆上,捡一根树枝儿,一点点把泥巴掏出来,才能继续前行。
这辆自行车是夏岩从父亲那里借来的。每每过年的时候,全家贴春联时,自行车作为那个年代重要的高级代步工具,不言而喻,地位是举足轻重的,从自行车前后的挡泥瓦上的春联便可见一斑。
家人们会用毛笔在红纸上写上出入平安和日行千里两张对联,并分别用稀饭做成的浆糊整齐的贴在自行车的前后两端。然后大人们会拿出一挂鞭炮,用洋火点燃,拎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围着自行车绕上一圈,十分正式而不可或缺,是啊,已经是新世纪之初的小镇上,人们仍然无法改变对自行车的称呼,每每谈及,依然称呼的是:洋马车子。